“叮当!”
少年的手心里跳出一枚崭新的银元。
“说话算数,拿去吧。”他看着戴面具的流浪武士,“不要嫌少,这是我身上最后一块钱了。”
“哈哈!”对方翘着脚坐在地上,眼疾手快地取了报酬,“我平生喜欢讲信用的人,还可以多帮你一个忙。”
“没什么需要帮的,大道通天,各走一边。以后不要摸进院子里来了,吓到了我的家人,绝不轻饶。”
流浪武士的语气忽地严肃起来,一改之前的厚脸皮和抬扛:
“小子,你赶快搬走,这院子肯定要出事。我每次翻墙进厨房拿吃的喝的,都会碰到其他的人--除了被我杀的那个,还有另外的。”
“今晚上你看见谁进来了?”
启澜明知故问,有意试探对方是否诚实。
龙云也是奔着厨房来的。不知何故会往厨房门缝里塞入一根无色无味的信号香。
她逃离不久,小金也走了。
待陈醒和章文轩一同出门,留下他拿刀守院子,一转身恰好迎面碰上东洋人从厨房里慢腾腾地出来。
他不客气地举起菜刀砍过去,对方紧急时刻熟练翻墙逃跑。
这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厨房,隔的时间很短,短到不足以熟门熟路地做到哪里来的哪里去。
对方只要稍加留心,就会察觉到上一位“客人”的存在。
流浪武士以手作拳头支着地面,盘腿坐下,听上去有些困惑:
“很奇怪,今晚是一个穿黑衣黑裙的女人。我之前没碰到过。那个上门最多的已经被我杀了。可能他们是一伙的?”
“不像,”启澜轻轻摇了一下头,并不认可:
“若是一伙人,第一个被杀了丢到水沟,下一个就这么毫无戒备地来了?那边的头头难道不该是派一堆人上门把我的院子踏平吗?”
龙云是警察局下边的秘密杀手组织的头。挂树上的赵大厨是华夏酒店掌勺的。
八竿子打不到的两人,却殊途同归地找到了一个并不起眼的小院,究竟是为何?
明明小心翼翼,到处夹着尾巴做人,地址却悄无声息地泄露了出去,实在太蹊跷。
启澜左思右想,最后也不得不怀疑:当初花了全部积蓄买下的房屋,是否真有所谓的风水问题?
东洋人坐着无聊,抽了一把竹刀在在地上划。
少年瞥了一眼:竹刀所过之处,竟然是勾勒出了一个房屋形状。
这家伙一副邋遢打扮,心里却装着闲情逸致......
要是等他一笔一划画完,岂不是都要天亮了?
等不起了。启澜抱拳,礼貌地一笑:
“我要走了,告辞。你我从此各走各的路。”
“不行,我可没答应呢,饿了渴了,该来还会来的。”
见他一副死乞白赖的口气,启澜哭笑不得,只得半认真,半戏谑地丢出一句警告:
“听着,今晚我砍了那个不请自来的黑衣女人一刀,她自己跑掉了。你以后不守诺言再来打扰,吓到我的家人,我也砍你一刀!”
流浪武士似乎当了真,丢下还未完成的画,攥紧竹刀“唰”地站起来:
“何必小气呢,多个朋友多条路。我愿意结交你,每月招待三顿饭菜,加一坛酒,就够了。有困难,一定尽力帮忙。不白吃白喝。”
启澜默默地怔了片刻。
他总以为东洋武士是傲慢的,目中无人,嗜血成性。谁料到眼前的这位会打出一副如此卑微的牌。卑微到令人心生同情。
“你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我都一无所知。让我如何敢交一个来历不明的朋友?”
“我叫北原太。二十八岁了。家乡在北海道,世代种田。十年前当了海军,和沙俄在东北打仗.....后来脱离军队,流浪到了这里.....”
一个东洋人,战乱和动荡的时局里,是什么动因支撑他在中国流浪了整整十年?!
好奇心的火苗一上来,就难以熄灭了。
“北原先生,你为何不回国呢?”
“我在找一个帮助过我的恩人。但这么多年杳无音信,怕是已经遭遇不测了。”
话音刚落,启澜就听到了恸哭声。
深夜,巷子里又冷又湿,却并不妨碍一个憋闷已久的灵魂释放积累多年的情绪。
流浪武士先是旁若无人地朝着天空发出一声声呐喊,再放肆地哭了一场。
不过是不打不相识,对方竟然如此信任他,敢把内心的秘密讲出来......
同情逐渐压倒了好奇。启澜摸出手帕双手递给他,“尽人事,听天命。擦擦眼泪吧。”
对方诧异地接了手帕,重新打量着他。
虽然哭泣的时候用了很大的气力,脸庞上的面具却纹丝不动。想必是用了很多工夫粘牢了,和皮肤紧紧地贴在一起。
北原迟疑了一会也没擦脸。少年就在一边默默地站着。
这面具之下,是怎样的一张脸庞?
不肯轻易示人的脸,难道是狰狞丑陋的?
“也许,你不戴着面具,会容易找到恩人呢?把脸罩得严严实实,大街上擦肩而过,也未可知。”
“这面具,不能在外头摘,摘了就必死无疑。”
北原语气淡淡地讲着生死,惊得少年目瞪口呆。
“告诉你也无妨,瞧好了。”
他转过头来,伸出两指夹住面具的右边,咬牙一撕,脸上露出了一小片颧骨处的皮肤。
一个三角形的红色伤疤赫然在目!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扑面而来。
启澜的眼前浮现出章文轩手术中取来的颗子弹,上面也有和这伤疤极其相似的的三角符号!
一阵紧张感上了身,好像要将他整个人层层裹住。
对方的语气依旧平静得可怕,
“烙铁打的记号,我是从一个秘密基地逃出来的,原来做过一段时间的坏事,为了填饱肚子......”
秘密基地?!
曾经的一切谜团,似乎都在这么一刹那聚拢。
半月前,启澜无意间在街边的扎纸店撞上了山田,又出手杀掉了这个在天津火车站袭击林家警卫队的头目。
山田手下的那些人一大半是不服他管束的,见平日里趾高气扬的东洋人死了都拍手称快,立即就会有新的头目上台.....
他们敢于袭击秦锋领来的一车警察,打得对方几乎全军覆没,背后必然有靠山,才如此疯狂,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