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路上,熙熙攘攘,不少民间八卦都兴致勃勃地传着林宅的各路真真假假的消息。
林宅的铁门对着的一段路每天要被踏上无数次,道路两旁的梧桐树树干上都刻满了乱七八糟的字。
与那些慕名来看热闹的闲人不同,车上的男青年并未下车做到此一游。
他向人群投过轻蔑的一瞥,掏出一支香烟,侧着头点了火,漫不经心地摊开一本潮流杂志。
嘴里咬着香烟吞云吐雾,印着旗袍美女弄花的封面挡住了一张长脸,小小眼睛的余光在书后游走。
自以为做着天衣无缝的窥视,留意那铁门上的封条,却并未发现身后的一棵粗粗的梧桐树后,有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汽车就不必说了,气派十足,洋里洋气,在城里最热闹的大街上从早到晚地逛,也见不到十辆。
身上穿的西服做工考究,领口一尘不染,香烟味一闻就是外国进口,就连手里的美人杂志,也是当月的新货。
年纪轻轻就当医生的陆士彬,匹配了如此拉风的装备,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本尊就是上流社会妥妥的精英一枚。
时髦又富有的公子哥万万不会想到,启澜对他的第一印象,竟然是扑面而来的“小家子气”--
能开得起这么贵的坐骑,何必顺手牵羊拿人家两个轮子的自行车?
正困惑着此人的动机,响亮的汽车的轰鸣声突然开始。
四轮一转,车头调转,开车的火速地驾车离去,扬起一层呛人的烟气混合尘土。
少年快步跟上去,追着车尾跑了一条街,看它轮下的方向,猛地反应过来,那家伙八成是奔着医院去了。
找房子虽然迫在眉睫,暂且可以放一放。
自从在院长的窗外亲眼目睹了章文轩辞职走人的一幕,启澜许久都不愿意再踏上那条熟悉的街半步。
再有本事的人遇上了权势的压迫,放弃抵抗,步步退让就是死路一条。
曾经的章医生试图用妥协退让换来一时的风平浪静,现实却把他脚下的路逼得越来越紧,直到最后毫无活路可走。
现在,一介名医背上的黑锅,已经沉得足够他蹲上半辈子牢房。
好人为何总是没好报呢?
少年带着恨意出现在了医院后门处,翻墙进入,一落地就瞧见了墙边停的正是不久前见过的汽车。
车门上有并不整齐的三个弹孔,似乎在来医院的路上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的劫难。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狼狈地伏在地上。
不论是无意还是故意,都足以让车主人的马脸臭一阵子了。
“啪!”
开了的工具箱摆在脚边,里头满满当当。陆士彬背对着门诊楼,低头蹲在车的一侧,闷闷地拿着一个扳手在捣鼓。
然而还没来得及乐上片刻,启澜就怔住了。
这个人的十根手指都力道十足,左手背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疤,手心的皮很硬,握着粗糙的扳手,也不见有一丝红印子。
他的目光的焦点落在了对方的手上。一双拿手术刀的手还能熟练地开车,修车,皮糙肉厚,给人的印象就不一般。
启澜熟悉二哥的手。顾启江虽然习过武术,却依旧长了一双大户人家少爷的手。除了淡淡的一两个不起眼的小茧子,骨节和皮肤都干干净净。
“此人必然有问题。实习医生的身份,不过是个幌子。”
少年冷静地待了许久,终于等到他站起身来。于是不声不响地跟着进了那幢人头攒动的楼里去。
修车耽误了不少时间。陆士彬上了楼就直冲向更衣室。
跑得太急,没多远就撞上了一个端着换药盘路过的护士,盘里的东西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瓶子里的药丸和药水混成一条怪味的溪流。
“抱歉,新来的请您多包涵......”
他低声道歉,徒手帮着护士把一地狼藉收拾好,态度好得像换了一个人。
一副谦谦有礼,与人为善的模样差点让启澜动摇了自己的判断:
以貌取人和人心隔肚皮之间,都不知道该倾向于哪一边,才不至于为了怀疑一个坏人而冤枉一个好人。
地上的碎片清理干净了。他径直去楼侧的水池边把手洗了洗。白大褂沾满了水,湿淋淋的,贴在了里边的衣裤上。
果真是个在意形象的人,三两下扯去沾了水的工作服,进了办公室,从柜子里拿出一件新的套上。
在陆士彬弯腰穿衣的瞬间,启澜清楚地看见了腰间皮带上有一把钥匙。
这钥匙是用紫红色的发带捆的,之前小美领着他去看章文轩建的人体器官标本室,就是拿它开的门。
他的眼里多了几分疑惑:即使章文轩辞职了,小美还在医院工作,一把重要的钥匙怎么会随意交给一个初来乍到的实习医生助理?
现在去找他俩核实钥匙的去向来不及了。唯一能把握的,就是盯牢对方,看看究竟要做什么。
人体器官标本室就在手术室后边的走廊尽头,白天人迹罕至。
陆士彬戴上了口罩和手套,一步步朝着目标走去。在那一处不起眼的小门外侧,摸出了钥匙,熟练地转开了锁头。
眼看那双穿着皮鞋的脚一前一后地迈过门槛,启澜的身影也悄然而至。
门关上了,里头传来容器碰撞的声响,动作不仅快,还急。
不过是半根香烟燃烧的工夫,进去的人就出来了。
他的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眼睛有些发红,响亮地连续打了两个喷嚏。
有人在身后大喊了一声:“喂,先生,你的东西掉了!”
陆士彬的鞋底在地板上顿住,扭过脸来,瞧见了身后三米外弯腰打扫楼梯口的清洁工。
“什么东西?”他半信半疑地四处看,口袋里藏着的手躁动起来。
“这个是刚刚捡到的小玩意,过来瞧一眼嘛。”
清洁工停了扫地的动作,将扫帚摆在墙边,在灰扑扑的围裙上蹭着手。
头发凌乱,也戴了口罩,一双眼睛低垂,望着地面。
这身平平无奇的打扮,连同脏兮兮的扫帚和撮箕,实习医生见怪不怪了。
只是,清洁工人递过来的东西,特别小,夹在了指缝里,必须走得很近才看得清。
“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