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临的冬天,朔风凛冽,天寒地冻,天干冷干冷的。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寒流扬起尘沙无休止地刮得昏天黑地,气温降到零下摄氏二三十度。户外很少有人活动,人们不得已外出,也得穿戴好皮衣裘帽,再裹上皮大衣,把全身裹得严严的,否则一不留神就会冻伤。到春秋两季,由于草原多年来实行退草还耕的策略,草原沙漠化加快,沙漠面积逐渐扩大,沙尘暴(当地老乡称黄毛风)频袭河套地区,风卷黄沙,遮天蔽日,直刮得人畜眼难睁,路难行,拳头般的土坷垃、石块满地乱跑,几米开外难视物体,白昼如同黑夜。当地流转着这样的说法:“每天每人(吃)二两土,白天不够夜间补。”
这一点儿也不虚言,就是门窗紧闭,再挂层窗帘,每天落在桌面上的黄沙有铜钱般厚。秋季里,蚊虫肆意,蚊子个儿特别大,老乡称为小咬。小咬白天就敢成群结队袭击人畜,谁要是不小心把皮肤暴露在外,瞬间就会给你打上许多“烙印”,让你痛痒难忍。春天来,春回河套,阳气回升,万物复苏,小草返青,燕归河开。巴临的春季大地还要经过翻浆期,脚踩在翻浆的地上,如同站在巨大的“凉粉”块上,颤巍巍的,仿佛要把人陷下去似的。夏季,炎热的日子虽然很短暂,但天干地燥,多风少雨,天气闷热,让人十分难熬。去过巴临的同志总结巴临的“三大怪”:“草原不长草(草原沙漠化严重);风吹石头满地跑(风大);土坷垃垒墙墙不倒(天干少雨)。”
还有形容黄毛风和小咬的,说:“一年就刮一次风,从大年初一刮到年三十;小咬不咬人,趁人不注意叼一块肉一边吃去了。”
辛欣多年来养成一个早晨长跑锻炼身体的习惯,只要不值班,常年坚持不懈,且还有个规律,顺着一条路线跑从不轻易改变。自从来到巴临后,他一直沿着营房外一条通往牧区的公路跑步,总路程有二十多公里,途径一个“知青点”和一个十来户人家的村庄。“知青点”里的公民来自北京、上海、温州三个城市的小青年,其中男知青多,女知青少,调皮者风趣地称作“狼多肉少”。知青们初中刚毕业,就响应党的号召,远离家乡和亲人,抛弃大城市舒适的生活,来到这环境和生活条件都很艰苦的地方,与老乡同吃、同住、同劳动,接受贫下中农(牧)的再教育。知青们年龄不大,正置青春年少,风华正茂。他们激情满满,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个个踌躇满志地描绘着五彩缤纷的人生,一颗红心时刻准备着报效祖国。可来到这片热土后,现实生活远不如他们想象的那么浪漫。一番激情过后,他们的思想不得不回到现实中面对生活,整天同老乡一样手拿原始的农具去劳作,挥动着成吉思汗传下来的牧鞭驱赶着牛羊,迎着朝阳,身披晚霞去放牧。农业和牧业不但发展滞后,碰运气靠天收,而且抵抗自然灾害的能力很差,灾害时有发生,贫穷落后好像瘟疫吞噬着善良忠厚人们的精神和肉体,动摇着人们的意志,腐蚀着人们的灵魂。春花秋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知青们辛勤地努力拼搏,可希望与理想总难实现。他们惆怅、迷惘、彷徨,心灰意冷。刚来时的那些远大理想志向抱负,像是沙漠中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随风而散了。渐渐的,他们的信念开始动摇,有的抛弃远大理想,稀里糊涂地结婚生子,在当地扎下根来,与牧民,与大草原融为一体,准备把毕生献给这片热土。还有的另寻出路参了军,成为万里长城上的一块砖。有精明的,活动门路回城当了工人。有头脑更灵活的,更现实的,光棍不吃眼前亏的现实主义者,其适应能力强,思想转变快,表现好进步快,被当地组织认同,当上了生产队长,公社社长,机关部门领导……那些老实巴交的,没有门路的,只有在“知青点”里苦撑苦熬,幻想着有一天幸运之神能降临光顾他们。 有首古风单道知青: 建国之后刚出生,初中赶上当知青。 响应号召辞父母,广阔天地任驰骋! 有位上海来的女知青叫宋筱筱,老家是上海市徐汇区。宋筱筱今年刚满二十岁,江南美女,长得身材匀称,眉清目秀,俊俏标致。她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家境一般。她还有个妹妹,在老家正读高中。在她十七岁初中毕业要升高中时,妹妹刚上初一,党中央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她满腔热忱地来到祖国的大西北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憧憬编织她美丽的梦想…… 宋筱筱是生产队里的羊倌。自打几里外多了一片新的军营后,她早晨放牧时总能见到一位解放军的身影从羊群旁跑过。久之,她对这位解放军同志产生了好奇,曾不止一次地注意过他。每当夜幕褪去,晨曦升起,他像如约似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他身穿军装,腰扎武装带,肩上斜跨着手枪,英俊威武,浑身上下充满阳刚之气。倘若两天不见他,她心里会觉得有一丝牵挂,望着远处的军营发呆。后来,在他与她一次特殊的邂逅,她对这位解放军同志由感激之情,升华为爱慕之心。 那是初冬的一天清晨,天刚刚蒙蒙亮,辛欣按习惯六点钟起床,整理停当,跑出营房,跑上公路,一直向北跑去。当他一口气跑出十多里时,在高岗后荒漠深处隐约传来呼救声。他停住脚步聆听,然后循声跑去。他跑过高岗见五六百米处一群惊慌四散的羊,跑进了看到有人在和一只恶狼搏斗。他迅速拔出手枪奔过去,边跑边鸣枪,狼惧怕枪声逃窜了。辛欣见与狼搏斗的人正是他跑步时常遇见的女羊倌。只见她的棉袄被狼那锋利的爪牙扯烂,露出雪白的棉絮,额头和左脸颊在流血不止。姑娘的怀里抱着一只受伤的小羊羔,慌乱的羊群在不远处,个个忘记咀嚼,瞪着惊恐的羊眼睛,咩!咩地叫着向恶狼逃去的方向张望。 今晨,宋筱筱像往常一样怀揣上馍,赶上羊群去放牧。饥饿了一夜的羊群边走边寻找着草地上那少得可怜的食物。宋筱筱一边驱赶着落后的羊儿,一边啃着干馍。突然,从刚刚褪去夜幕的地平线上窜出一只恶狼攻击羊群。她只是听说过这里有狼出没,可从没遇上过狼。她还是小时候在老家的动物园里见到过狼,狼的模样在她的脑海里已经模糊不清,只知道狼和狗的样子相仿。刚开始,她还以为奔过来的是条猎狗呢,心里并不多害怕。羊儿已经嗅到了威胁,见狼奔来便四处乱窜逃命。狼追着羊群厮咬,一只小羊羔跑得慢,被狼一口叼住。宋筱筱见此景不顾自己的安危,奋不顾身地冲上去试图救下小羊羔。她与狼搏斗中身上多处受伤,为保护集体的财产,她不顾生命安危继续与狼搏斗。在她筋疲力尽,再也无力反抗将要牺牲在狼的牙爪下时,幸亏辛欣及时赶来,救下了她,救下了羊,也保住了集体的财产。辛欣帮她包扎好伤口,寻回羊群,送她回知青点。 宋筱筱为了保护集体的财产,奋不顾身与狼搏斗的事迹在盟里登报、表彰、颂扬。一夜间,丑小鸭变成了美丽的天鹅,成了人们称颂的舍身保护集体财产的英雄, 面对赞扬和荣誉,她像是在做梦。当她证实眼前的一切不是梦幻时,惊喜之余她想到救命恩人解放军同志。她在旗委和旗共青团领导的陪同下来到部队感谢解放军同志,为辛欣送上一面锦旗。从此以后,她经常来部队找辛欣,成了他的亲密朋友, 有首绝句赞曰: 舍己精神力赞扬,牺牲为国不彷徨。 英模事迹人人敬,铸就民魂铁脊梁。 宋筱筱有个和她一起来内蒙古插队的男朋友叫吴玉章,他和她原是同学,俩人相约来到大草原寻梦。在艰苦的岁月里,他处处关心她,爱护她。当她想家了,是他开导她安慰她;当她生病了,是他昼夜守护在她的病床前照顾她体贴她;当她寂寞孤独了,是他为她送上宽宽的肩膀,使她有了依靠;当她劳动累得腰酸背痛,精疲力竭时,是他走过来二话不说,接过她手里的工具干起来;当她对前途悲观失望时,是他鼓励她,使她重新树立了信心,使希望之火更旺更光亮;他见她纤娇的身体长期干农活儿会吃不消,是他出面找队长,给她揽下羊倌的活儿……她感激他,她爱他,生活中有了他,她感到顺利多了,愉快多了,幸福多了。于是,她和他相爱了。在那“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傍晚,远处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莽原,月朗星稀的夜空下,她依偎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粗狂的呼吸声,品着他发至肺腑的甜言蜜语,荡漾在爱的海洋里…… 当他得知她出事的消息后,他不顾一切的第一个跑到旗医院,日夜守护在她的病床前。在她被树为典型后,他为她高兴,为她感到光荣。可是,她成为英雄的这些日子里,他发现她变了,变得冷酷无情,变得越来越让他琢磨不透。他似乎觉得她已经不再在乎他,许多日子她没和他约会了。在她成为英雄后不久,她被公社调去教书了。她当了教师,他与她更难相见了,她对他以前那火辣辣的激情,没了。 一天,吴玉章从一位北京知青那里得知宋筱筱和部队一位参谋,就是救她的那个军人来往密切。吴玉章闻此言心里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他心里琢磨,万一谣传是真的,心上人情移别处,变心了,我可怎么活啊!他坐卧不宁,决定去找宋筱筱一探究竟。他找队长请了假,步行几十里路来到盟里,在一个水果店买了宋筱筱最爱吃的国光苹果,用网兜掂着来学校找筱筱。他来到学校宋筱筱正在上课,一个打铃的老大爷领他去校长办公室。校长是位汉族中年汉子,他听了吴玉章的来意,很客气地为他端上茶水,搬凳子让他坐下。 学校规模不大,几排土坯砌成的房子,总共五所教室,五个班级。宋筱筱教三年级算术,蒹教四、五年级的音乐课。 吴玉章没等多久宋筱筱就下课了。此时已是中午时分,学生嬉闹着从教室里走出来往家赶。校长把吴玉章带到宋筱筱寝室兼办公室的房门口和吴玉章握手告别。 宋筱筱见到吴玉章并不热情,阴沉着面孔老大不高兴地说: “你来干啥?”
“想你呗。”
“有啥好想的,连里那么多事儿,以后就别往这跑了。”
“我是请了假的,来看看你就走。对了,这是你爱吃的苹果,我去盟里买来的。”
“我不吃苹果,你拿回去吧。”
宋筱筱不冷不热的,使吴玉章又想起了传言,忍不住问道: “筱筱,外面传闻说你和军人好上了,这是真的吗?”
“没的事儿。”
“无风不起浪啊!”
“那是有人嫉妒我,故意编派我的,你也信了。”
“我不信。那我约你,你怎么老不理我呢?”
“我工作忙,没时间。”
“那你咋总有时间老往部队跑呢!”
“是感谢….你烦不烦呀!你今天是来兴师问罪不是?再说了,我去哪里需要向你汇报吗?你是我的领导,还是我的什么人?”
宋筱筱生气了,不耐烦起来。
“我是你什么?我是你男朋友! 希望以后别做有损我们爱情的事儿!”吴玉章的态度也强硬起来。
“笑话,我什么时候同意你做我的男朋友了?我说我要嫁给你了?”“筱筱,你当了英雄,怎么就不论理了?”
“我不论理,我无情了,你怎么着吧。”
。
俩人高一声低一声地争辩,相隔不远房间里的校长听得一清二楚。他不时叹声气,摇摇头…… 吴玉章和宋筱筱话不投机,玉章索性离去。午饭时他要走,宋筱筱也不留他。校长可怜这个跑几十里路赶来的后生,从房里急忙出来诚意留他吃饭。吴玉章生气,哪还有心思吃饭啊!谢过校长,迈开大步走了。校长见后生执意要走,跑进厨房,见炊事员刚烙好三张油饼,他一把卷起三张油饼,追上吴玉章硬是把油饼塞给他。 “后生,你消消气!我也帮不了你什么,该吃午饭了,吃饭时不留客人,这可不是咱河套人待客之道啊!”吴玉章谢过校长,迈开大步向草原走去。 有首古绝曰: 夫妻恩爱幸福长,相濡以沫伴夕阳。 人生风雨多变幻,不以贵贱弃糟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