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并没有人来。
颂芝说的其实没错,皇帝和皇后的仪仗、护卫都有定制,完全不需要什么她多此一举表贤惠。
想到围场上的谋害,年世兰便多了个心眼,叫周宁海多留神些。
刚转身准备进屋,皇帝便来了。
年世兰诧异望着皇帝,坎肩、长袍、小皂靴,一身寻常富家公子的装扮,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附庸风雅。
她记得皇帝早上出去时,并不是这身装扮。
“皇上这是……要出去么?”
“方才同怡亲王议事,他说今日十五,附近有集市,朕瞧你这两日心事重重的,便想着带你出去逛逛。”
皇帝说着,折扇一指,小厦子奉上一套新衣裳。
“这不合规矩。”
皇帝啪一声打开折扇,摇了两下,疑惑道:“年家幺女胆大不羁,这满口规矩体统的,还是朕认识的年世兰吗?”
他朝颂芝使了个眼色,颂芝即刻拉着年世兰进去。
颂芝手巧,快速帮年世兰改了发髻,换了一身云肩小袄、凤尾裙。
马车到了院门口,年世兰不忘却辇之德,皇帝将她拦住,“我今日不当皇帝,也做一回寻常人家的公子。”
皇帝将手伸在年世兰面前,“夫人?”
“夫人?”年世兰看了眼皇帝的掌心,翘着兰花指,将手放上去,“皇……夫君雅兴,妾身便却之不恭了。”
皇帝一把握住,折扇往前一伸,“夫人请——”
马车还未到集市,年世兰便已听到鼎沸的人声,她掀开轿帘,看到道路两旁人来人往。
贩夫走卒穿着粗布麻衣,吆喝叫卖。
酒肆茶馆出入的公子,衣裳鲜亮。
光脚的小孩跑来跑去,看着有钱的就去叫爷,乞讨求赏,看见好欺负的,就要伸手摘人钱包。
京中满人多,有钱有势的也多,自然出门的大家小姐就多些,而这里街上往来的女子,大多是贫苦人家,为生计所迫才来抛头露面。
偶然有那么一两位夫人、小姐,也是从首饰、衣裳铺子里出来,直接上了马车。
像年世兰这样光鲜亮丽,同自家夫君出来,还大摇大摆逛街的,实属不多见。
公公们跟着多有不便,颂芝也没有合适的衣裳,只有霍青云带着侍卫,便衣跟在后头。
皇帝担心人多走散,一直拉着年世兰的手,遇见卖花郎,便要买一朵,簪在年世兰鬓边,看到卖糖葫芦的,也要买一串,让她吃个新鲜。
还有路边编蜻蜓的、卖糖人的。
甚至遇见一个西域客商,还买了一面小羊皮的拨浪鼓,说现在拿来哄娘子、日后哄孩儿,物尽其用。
半条街逛下来,年世兰手里全是吃的和小玩意儿。
街角原该是少有人去的老槐树下,现在乌泱泱围了一群人,年世兰以为是摸骨算命或者走江湖卖大力丸的骗子,还想去学习一下前辈的优秀经验。
没想到是卖女儿的。
老汉瘦骨嶙峋,旁边的小丫头约莫十五岁,蓬头垢面,脑袋上插了根草。
若在京中,这样年纪的小丫头,即便没有女红本事,被哪个官老爷瞧上,当个小妾,少说也能卖二三十两。
但在这里,想卖三两,都鲜有人问津。
世道艰难,人命卑贱,女子从来不值钱。
听旁边看热闹的说,是东边闹了灾荒,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本来是想拖家带口想去京城找份谋生的活计,谁知才到热河,就赶上一场秋雨。
花甲老母感染风寒,奄奄一息。
老大整天给人做工,也只能勉强让家里人能喝口粥,老二老三体弱,跟在祖母身边也病了,没钱抓药,小儿子才会走路,自打出生,便没喝过一口奶,现在孩子娘又怀上了。
前两日已经卖过一个女儿了,钱刚到手,就被人抢了,去报了官,衙门口的鼓都还没敲到就被打出来了。
不得已将二女儿又拉来卖。
瞧瞧,都苦成什么样子了,卖女养儿还要生。
传宗接代,究竟在接什么?
有皇位的都没他儿子多!
年世兰侧脸看了眼皇帝,他眉头微蹙,脸上已无半分笑意。
天下是皇帝的天下,百信都是皇帝的子民,看到自己的子女如此受苦,想必皇帝不会好受。
“我家晚娘还会拉胡琴、唱小曲儿,哪位大老爷行行好?三两银子要嫌贵,二两也可以,我家小儿等钱救命呢。”
老汉拉着晚娘跪在地上,给各位看客磕头。
“我……”
年世兰瞧着晚娘眼泪汪汪的眼,心有不忍,刚要开口将人买下,皇帝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走吧。”
皇帝拉着她去了一家酒肆,在二楼临窗雅间坐着。
小镇最好的雅间,仍十分简陋,侍卫分散在各处,其中两人在雅间门口那桌坐着,假装听一楼唱曲儿。
霍青云在里头伺候,出发之前,小厦子同他说了许多注意事项,尤为重要的一项就是试毒。
年世兰提着茶壶倒了杯水,还没来得及喝,霍青云将银针杵了进来,年世兰看了一眼,将水杯递给皇帝。
“夫君不是舍不得三两银子的人,为何不让妾身买她?”
皇帝喝了口水,望着窗外,“现在东边受灾的,只有山东,自山东入京,却到了热河,岂非南辕北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