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过后,从养心殿出来,皇帝准年羹尧送年世兰回宫。
“妹妹这是怎么了?一顿饭吃得提心吊胆的,胆战心惊、如履薄冰,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可是在这后宫过得不开心?”
紫禁城的风太大,一瞬间带走所有的喧嚣。
年世兰耳旁瞬间静音。
方才这一路,她一直在埋怨哥哥,数落他不懂规矩,哪哪儿都不满意,谁知他堂堂大将军,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的人,丝毫不生气不说,还反过来关心自己。
年世兰定定望着年羹尧,喃喃喊了一声:“哥哥……”
“怎么了?”年羹尧瞧着年世兰红了眼,泪水充满眼眶,“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告诉哥哥,哥哥一定替你做主!我年羹尧的妹妹,岂能被人欺负了去?”
一瞬间,年世兰脑子里准备好的大道理、所有教训的话,全都没了。
天知道,偌大的后宫,便只有她一个人,她小心筹谋,怕被暗箭所伤,怕被枕边人所杀,而今哥哥回来了,心里忽然有了依靠。
这一年来的不安,也有了着落。
年世兰管不了礼数,也顾不得身后那一长串的仪仗,直接将额头抵在哥哥肩膀。
手里的罗帕顶不了用,擦一下眼泪便湿透了。
她一抽一吸,肩膀时而抖动,抽抽搭搭道: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哥哥和别人谋逆,皇上下旨抄家灭门,爹爹、哥哥你们都死在宫外,只有我一个人死在宫里,哥哥……我想回家……”
年羹尧被妹妹的眼泪弄得手足无措,也不管身上是不是官服,直接拎起袖子给妹妹擦眼泪,“都是要做贵妃的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说哭就哭,做梦而已,怕什么?”
“我就是害怕……”
“好好好,怕怕怕,有哥哥在,哥哥护着你。”
“我不怕死,我就怕一个人孤孤单单死在这里,哥哥,我不想撞墙。”
“胡说八道,谁敢让你撞墙,哥哥便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哥哥沙场拼命,不就是为了保你富贵平安,皇帝若连这点情分也不顾,那你哥哥我何必要拥戴他?”
年羹尧常年与兵器打交道,手中布满老茧,他用指腹替年世兰擦着眼泪,又怕自己手掌粗糙,伤了妹妹,便朝后一伸手,颂芝立刻将帕子递来。
“有哥哥在,不会有人对你怎么样的。”
年世兰此刻还说不出话来,只低着头,擦着擦不干的眼泪。
大将军哄小妹,柔声着:“你是家里最小的,从小娇惯着,这些年我和大哥总不在京中,家里全靠你照顾着,你又要应付后宫那些个多事的女人,哥哥知道你辛苦,心里委屈。”
年世兰摇头,想说为了年家,她一点也不委屈。
“你在热河同我说的话,我回去仔细斟酌过,句句在理,哥哥不傻。”
年世兰好不容易止住哭声,带着浓浓的鼻音道:“那哥哥为何回京之后迎来送往,今日还这般不知礼数?”
“我的傻妹妹,你想想,真正想要谋反的人,可能如此高调?那不是找死吗?”
年世兰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又没有谋反过。”
年羹尧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单纯打败,笑道:“我这样自污,不怕得罪朝臣,便是要告诉皇帝,你哥哥我就是个纯臣。”
“是吗?”
“有你在这后宫,哥哥也不敢跟旁人谋反啊。”
年世兰破涕为笑,“说得也是,哥哥最疼我了。”
“外朝的事,你不用替哥哥担心,哥哥自有分寸,后宫的事情呢,哥哥也帮不上你,不过谁若叫你觉得不痛快,只管放手去做,天大的事情,哥哥替你顶着。”
年世兰先前想不通的问题,现下忽然就想通了。
哥哥之所以会跟敦亲王搅合在一起,很大可能是因为自己告诉他,皇帝为了甄嬛冷落了自己,他并非是真的要谋逆,不过是想借此震慑皇帝,让皇帝重视年氏华妃。
但无论如何,而今皇帝面上是宠自己的,后宫也无人能与自己抗衡。
只要皇上不对年家下手,她也愿意在这后宫待到龙驭宾天。
虽然年羹尧如此说,分别前,年世兰还是叮嘱哥哥,证明归证明,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
“皇帝本来心眼就小,继位之前,经历过九王夺嫡,哥哥都是知道的,正因如此,他疑心格外重些,哥哥到底是人臣,一言一行,切不可凌驾于皇权之上。”
“好,哥哥都听你的。”
年羹尧送年世兰回宫后,再次回到养心殿。
皇帝正喝茶,见他行礼,便让他坐,年羹尧倒是听了妹妹的话,顾忌着君臣之礼,并未坐下,皇帝想到年世兰踩他那一脚,低头浅浅一笑,将茶杯放下。
抬头道:“足疾未愈,还是坐着吧。”
年羹尧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直接说正事,“臣上次参奏直隶巡抚赵之垣,庸劣纨绔,不能担当巡抚重任,不知圣意如何裁决?”
赵之垣品行,皇帝亦有耳闻,年羹尧虽有私心,倒也没说假话,便做了顺水人情,将赵之垣革职。
皇帝感念年羹尧劳苦功高,特赐双眼孔雀翎、四团龙补服,黄带、紫辔、黄金千两。
黄金千两是什么概念?
年世兰眼下一个月月俸才二十五两,晋升贵妃以后,一个月才五十两,一年也就六百两,六百两银子也不过是六十两金子。
年羹尧得了赏,立刻封了两百两金子送进宫给年世兰,相当于她贵妃三年多的俸禄,还送了她一盒首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