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几乎想也没想,起身就要往下跳,随之赶来的御林军统领,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将皇帝拉到安全之所。
年世兰被薄雾吞没的瞬间,一个黑影加速冲下去。
浓雾之中,玄铁钩逆风而上,深深扎入岩石,碎石掉落,纤细的金属丝在黑暗中闪耀着光泽。
霍青云握着年世兰的胳膊,两人在半空中摇荡。
年世兰这只胳膊上有伤,被这样悬着,忍不住吃痛出声。
“娘娘,得罪了!”
霍青云右手将玄丝往手心缠了一圈,确定玄铁钩承受力无碍,他左手用力一拉一送,松手的瞬间,年世兰的身体向上。
他顺势搂住她的腰。
御林军统领朝下喊话,和霍青云确定情况之后,他命人拉动绳索,快要上来时,霍青云脚尖点石,借岩壁之力向上一蹬,抱着年世兰跃上崖顶。
落地第一时间,霍青云松开年世兰,跪下向皇帝复命并请罪。
年世兰尚未站稳,皇帝即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手下意识摸着她的头发、抚着她的背,喃喃道:“没事了、没事了。”
方才在崖下,年世兰几次撞到石壁,加之身怀有孕,一夜惊险总算过去,心也落定,她喊了一声“皇上”,身子便失去力气,晕了过去。
怡亲王和年羹尧各自得到消息,也是连夜快马赶来凌云峰救驾。
“臣弟/微臣救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没空跟他们废话,抱着年世兰下山。
回到甘露寺,皇帝原想连夜回宫,温实初检查过后说贵妃恐动了胎气,若此时再经车马颠簸,只怕母子俱损,需要严格卧床休息几日。
皇帝便下旨甘露寺小住,又传旨回宫,将各种名贵的药材送来。
刺客招认与否已经不重要,皇帝下令,连夜派人去景陵,为大将军王送上一壶美酒,廉亲王幽禁宗人府。
至于敦亲王,毕竟不是主使,暂时还需要依仗他的军功,皇帝且忍住,等来日一并发作。
翌日天大亮,年世兰悠悠醒转,额头上的撞击伤、胳膊上的刀伤,她哪里都疼,浑身骨头跟要散架一般。
“世兰,你醒了!”
“你终于醒了!”皇帝的上衣只穿了一只袖子,另一只胳膊缠着纱布,他欣喜将年世兰抱过来,“别怕,没事了,都没事了。”
年世兰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没有说话。
“怎么了?”皇帝松开年世兰,上下打量着,伸手欲解衣检查,“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年世兰拢着衣裳,退坐到床角,一脸警惕地看着皇帝,没有说话。
“世兰,我是胤禛,你不认识我了吗?”
年世兰既不出声,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就那么防备地盯着皇帝。
眼神里尽是陌生。
皇帝想到昨夜悬崖上,自己给出的承诺:她这个样子,莫不是铁了心……要走?
又觉得情况不对,立刻召来温实初。
温实初隔帘把了脉,问了年世兰几个问题,年世兰一个字也不说,他不好下决断,琢磨许久,怀疑贵妃娘娘受惊过度失语、失忆。
然而年羹尧过来之后,年世兰口齿清晰、表达无误,什么都知道。
只是所有关于皇宫的事情,一律不记得。
她没有失语,是失忆。
选择性失忆。
“失忆?”
“皇上莫急,贵妃娘娘后脑和前额都有血肿,又受了莫大惊吓,可能在短期内会出现这些症状,应该不打紧。”
温实初眉头紧锁,他有别的担心。
“她连颂芝都记得,怎么会失忆?”
皇帝心中倍觉受伤,摇头不肯信。
温实初解释道:“依微臣愚见,便是皇上在娘娘心中太过重要,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又搬了医书典籍佐证,说这不是开天辟地头一桩。
皇帝勉强认可,“你方才说‘短期内出现这些症状’,多短?贵妃大概几日会好转?”
这便问住了温实初。
“短则数日,长则数月,甚至数年,未有定数,具体还要看娘娘自身……”他想说造化,又不敢,“看娘娘自身的恢复情况。”
“失忆只是外发表现,并非最要紧的。”温实初顿了顿道:“风为百病之长,娘娘此症乃阴盛格阳所致阳气上冲、聚于脑部,却又不能归元……”
皇帝不明白这话的意思,愈发烦躁,他忍着将温实初拖出去砍了的冲动,道:“捡要紧的讲,你只说该如何能治好!”
最要紧的是贵妃娘娘恐有风症。
风症最大的特点便是善行而数变,三日之内,每一刻钟都可能发生意外。
这种意外一旦发生,难以治愈。
“微臣会为娘娘施针用药,三日内无变症,应无大碍,然后才能着手治疗其他症状。”
温实初这是在告诉皇帝,贵妃现在情况并不如所见稳定,让他不要着急失忆这点小事。
先保命、再治病。
三日,三十六个时辰,年世兰每日要施针三次,苦药更是当水喝,皇帝寸步不离守着、哄着。
在别人看来的无限恩典,年世兰眼中却是个陌生男人在献殷勤。
可哥哥说他是皇帝,自己是贵妃。
所以纵然内心抗拒,她也不得不认命。
只是认命归认命,让他躺在身边,她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怪热的,皇上要不松松手?”
好不容易度过温实初所说的危险期,皇帝哪肯轻易放手?
他将手放在年世兰的肚子上,看着她的眼睛,真诚道:“你知道怎么怀孕吗?”
也不知道他的目光太炙热,还是想到怀孩子的过程,年世兰脸一红。
皇帝颇满意她的反应,“你我都有孩子了,如何不能抱着、躺在一处?”
年世兰不再同他讲话。
半夜里,外头风声大了些,皇帝双手下意识紧了紧,发现怀中无人,他惊醒过来,却见年世兰背对着自己,面朝墙壁侧睡着。
两人之间的距离,足够温宜打滚。
皇帝黯然,这些天他总也想不通,世兰明明是真心待自己的,为何要逃呢?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宁愿冒死金蝉脱壳,也不愿留在自己身边?
她是从什么时候起了这样的念头?
从抄了她的小药庐开始吗?
还是那晚没忍住,将伤她孩儿的事情,和盘托出?
世间哪有母亲能接受伤她孩子的人?
她那样喜欢孩子,怎可能接受那样的事实?
他不该说的。
皇帝越想越懊悔,他往年世兰身侧近了近,从后抱着,口中呢喃道:“你丝毫不愿想起我,可是因为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