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鸣作掩,所有声音都不自觉提高音量,却又一律被遮盖。
夏夜的暴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方才房檐还水流如注,有击穿地面之势,瓢泼的雷雨忽然就停了。
不知何处传来啪嗒啪嗒声。
地面留下大滩大滩的积水。
风渐渐停了,叶尖偶尔颤一颤,落下一两滴水。
雨彻底停了。
月亮从乌云中冒出头来,夜空如洗。
清辉透过琉璃窗,映着肤上水光。
帐中二人分明没有出去过,却像是在外头结结实实淋了一场雨。
她似一摊泥,浑身瘫软,连呼吸都要张口,脑子里只剩一个想法:
皇帝疯了。
“还饿吗?”
原本脑子里一片空白的年世兰,因为皇帝这三个字,猛然惊醒,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皇帝。
带着怨怼和警惕。
皇帝反而笑了,他不知疲倦地看着她,“何故这般瞧着我?晚膳未用,你不饿吗?”
年世兰是饿了,早饿得动弹不得,可总觉得皇帝这话双关,自己轻易摇头或者点头,都容易上他的当。
她不说话,闭上眼不看他。
只是心里起疑:自己这身体真实奇了,要么怀不上,要么流不掉,福沛是这样,现在这个小家伙也是,跟绑在肚子里似的。
如此剧烈也不见任何异常。
怕不是个哪吒吧?
皇帝像是听到她的心声,也不着急下床,又躺在她身边,“我倒希望是个女儿。”
宫人开了两扇窗,雨后的夜风带着凉意,灌了进来,她缓了口气,道:“皇上是想凑个好字?”
皇帝手撑着脑袋,侧身望着她:“有你便是天大的好事,何须再凑?”
“皇上嘴上抹了蜜吗?”
“嗯。”他捏着她的下巴,绵绵腻腻地啮着她的唇,许久,“甜吗?”
她现在没力气,也没脾气,随他吧,不想说话。
皇帝瞧她这个样子,更高兴了,“生个公主像你一样,一出生我就封她为固伦公主。”
固伦公主?
“嫡公主?”
“你诞育子嗣、治疗怡亲王,乃是社稷之大功臣,六宫妃嫔诚服,堪称德行之表率,在我心中,你是唯一的皇后。”皇帝将她的肩掰转过来,看着她,欢喜道:“我今日已经探过群臣口风,想来不会有问题。”
“皇上怎又提旧话?臣妾说过无意后位,也从未想过与纯元皇后比肩……”
“不是比肩。”皇帝纠正道:“你就是你,我要让你做我的皇后,不是比肩纯元。”
别说后位,便是皇位,年世兰现在也没有半分兴趣。
“臣妾一心所求,从来只有皇上,只要皇上心中有臣妾便可,臣妾不愿叫皇上为难。”
明明是很甜蜜的话,却不知为何,皇帝听得有些失落。
颂芝她们备了水来,二人擦了身子,更衣出去。
桌上已经摆好了膳食。
皇帝瞧着白瓷蓝花的碗碟,讨好道:“你一向喜欢描金的器具,我那里恰好新得了一套描金瓷器,稍后便叫人送来。”
他说“稍后”,便可见内心雀跃,年世兰太累,完全没有在意,只随口道:
“何必麻烦?用什么器具不都一样?”
皇帝脸上的喜色,随着她的话音掉下去。
她不知道那套描金器具,不是什么恰好所得,是他特意叫人烧制的。
皇帝早想拿来哄她,还以为说出来她会很高兴,谁承想她脸上半点没有惊喜。
该是没有任何期待的缘故吧。
年世兰清了清嗓子,“只是皇上赏的,便是寻常白瓷,臣妾也瞧着格外欢喜。”
皇帝舀了一勺粥,“也不见你有多欢喜,倒像是哄我的。”
年世兰嗔道:“皇上要臣妾欢喜,臣妾也要有力气欢喜才是?”
皇上想想也是,她这是累得。
“自古人臣图功易、成功难,成功易、守功难,守功易、终功难,若以功造过,必致反恩为仇,赫图在八旗中颇有威望,现而今他女儿得宠,他渐渐失了分寸,行事僭越……”
年世兰听着皇帝说起对赫图、对八旗贵族的计划,只恨不能将耳朵堵上,“前朝的事情,皇上自有分寸,臣妾在皇上身边这样多年,晓得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不过都是闲话,你何必如此警惕?”皇帝好心被当做驴肝肺,闷闷道:“倒像是我别有用心似的。”
是不是别有用心,并不重要。
年世兰只知道,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她想,反正哥哥不在朝中,朝政如何便与自己无关,何必要知道那么多?
皇帝瞧年世兰低着头只顾着用膳不说话,略带试探道:“我告诉你,是想让你知道,即便我身为皇帝,也有许多无奈,很多时候为了大局,我也得要委曲求全,朝臣也好、妃嫔也罢,不是我能随意处置的。”
他顿了顿,“那些居心叵测之人,蓄意伤害过你的人,我早晚会处置她们,不会叫你白受委屈,只是……”
“只是还需要等一个时机。”年世兰接话道:“臣妾懂得。”
皇帝也不知她是不是真的「懂得」,眼神有些无助。
用过膳,人有了力气,经风一吹,也精神许多,时辰虽不早,她反倒没有困意。
年世兰问皇帝可要回去,被皇帝白了一眼,她又讪讪提议下棋。
眼看年世兰便要赢了,皇帝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他落子之后,等了许久,没见年世兰落子,这才抬头,却见对面空着,正疑惑,侧脸瞧见她站在自己身旁。
“不是下棋吗?怎么站在我这里?”
年世兰曲着食指,抬起皇帝的下巴,“皇上这般可怜,倒像是臣妾欺负了你似的。”
皇帝转了脸,避开她的手,又欢喜又生气,很是小媳妇儿道:“可不是你欺负了我?”
她将膝盖压在他身侧,双手搭上他的肩,坐在他腿上,道:“你倒说说,我如何欺负你的?”
皇帝哪还有什么气?
他顺势搂着她的腰,稍稍用力,两人贴在一处,“我这两日清闲些,你明天去九州清晏好不好?那里没叫任何人进去过。”
“不去,去了怕皇上又要忍不住。”
“你不是不想生吗?那就顺其自然。”
“哪有这么顺其自然的?”年世兰轻轻摇着头,鼻尖触着他的鼻尖,“皇上该以大局为重。”
“可是我想你。”
温实初说了,至多再能瞒一个月,三个多月肚子不见显怀,年世兰起疑,必定能想到法子查出自己被人下药。
所以皇帝得在这个月努努力,让她揣上一个。
“皇上方才说这两日清闲些,倒不如……”她在他耳边私语两句,又撒着娇,“皇上说,好不好嘛?”
皇帝听罢,不自觉咽了口口水,眯缝着眼睛看着她,“你这是想做妖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