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觉得匪夷所思是不是?”欣嫔轻拍着她的背,道:“我记得皇贵妃故去那两日,皇上要死要活的,而今人家尸骨未寒,他转头便去了烟街柳巷。”
“窑子里的女人是惯会伺候人,更何况是头牌?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叫皇上这样舒服,竟日夜牵挂,乐不思蜀。”
甄嬛强忍着咳嗽道:“不是,欣姐姐,少咳咳,少说两句。”
“我就瞧不上他那个样子,摆出一副痴情模样给谁看?”欣嫔隔着人群,遥遥白了皇帝一眼,“还好意思将八阿哥养在养心殿?也不羞愧!”
甄嬛看向皇帝那边,只庆幸这丝竹声够响亮。
家宴散去,皇帝坐着马车到了翠微深处。
年世兰点了烟花,正捂着耳朵跑。
笑声欢畅,确实比宫里肆意许多。
皇帝站在一旁痴痴瞧着她,烟花尚未燃尽,年世兰跑到皇帝身旁,双手将他拉去院子中央。
二人同握一支火折子,一同点燃烟火,又一起跑到廊下。八壹中文網
“皇上今晚怎么自己来了?”烟花过后,年世兰往外瞧了眼,“福沛呢?可是怕吓到他,抱去厢房了?”
“怎么?”皇帝伸手将她抱过去,“不抱儿子邀宠,便得不到夫人青睐?”
年世兰呸他一口。
除夕虽下了雪,正月却异常暖和。
房顶上的雪化了,檐上水珠滴滴答答落下。
皇帝年节休沐三日,除去初一必须要回宫完成一些礼节,便全留在这里。
年世兰从外头进来,看着素衣坐在摇椅上的皇帝,手里捧着一卷书,阳光被窗格分割,斜照在他身上。
尘埃在光芒中浮沉,像一品清茶,琉璃茶汤映着江山天下,他坐在那里,便是天潢贵胄。
瞧见年世兰过来,他立时落脚,起身放下书,远远伸手揽住她的腰,欢喜道:“怎么出去这样久?”
“外头来了个卖花郎,挑子里有好些花,竟比春日还热闹。”
她手里拿了支茶花,放在皇帝鼻下,颂芝和叶澜依坐在外头,晒着太阳、剪着花枝,正将花插瓶。
皇帝将花拿过去,“今年大抵是暖春,花开得都早,露华浓……”
也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故意打断,年世兰道:“哥哥命人传信来了。”
皇帝将花别在她发间,随口道:“听说你哥哥去了川陕一带?”
川陕?
年世兰疑惑道:“哥哥同皇上说是去川陕么?怎么告诉我去了云南,在滇池那边?”
“那许是我将西南西北瞧错了。”
皇帝怎会看错?
不过是试探她还有没有离开的心意罢了。
她能这般坦诚,说明愿意留在京城,皇帝很是欣慰。
“明儿开朝,我少不得又要忙些,许是十天半个月不能来一次,你……”
他小心翼翼道:“翊坤宫给你留着,后位也给你留着,等你在外面玩够了,就回来吧,宫里那些妃嫔个个念着你,孩子们都很想你。”
皇帝不说自己,但是在他口中,上至主子、下到奴才,皇宫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好像都在想念年世兰。
“皇上又忘了,皇贵妃已经死了。”年世兰玩笑道:“难不成皇上要我回去,去御前当皇上的贴身丫鬟吗?”
皇帝倒是巴不得,御前贴身丫鬟,十二个时辰都在一处,省了许多事。
只是他不能这样委屈了她。
“你若愿意,我可以给你抬旗换姓,赐满洲大姓,让你大大方方从大清门入宫……”
“年家虽不如满洲大姓高贵,可我上有兄长,虽是女儿身,又岂敢背祖忘宗?”年世兰柔声反问:“还是说,皇上觉得皇贵妃已死、年富谋逆,世兰可以随意摆布?”
“你怎会这样想?”
皇帝贴着她,哄了几句,“你若不愿换姓,仍是年世兰,我自会想法子替你平息物议,总归我是皇帝。”
他特意补充一句:“只要你肯回来。”
满怀期望。
“好。”年世兰靠着他的肩,道:“等我玩够了,就跟皇上说。”
之前她不愿提回宫之事,现下愿意这样说,已是莫大的进步。
来日方长,皇帝也不愿争这朝夕之光,“无妨,你若不喜欢宫里,便一直待在这边,听说宫外的上元节也很热闹,到时候我陪你去逛逛,可好?”
她欢喜道:“当真?”
“从来只有你骗我,我何时骗过你?”
“那上元节,我备好酒菜,等皇上过来。”
这般说定,皇帝也可安心回宫。
上元节一大清早,一向淡定的霍青云,神色慌张冲进皇宫,在养心殿门口,被苏培盛拦下。
“皇上正与朝臣在里头议事,你这是怎么了?”苏培盛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娘娘出事了?”
霍青云不住点头,“出事了,出大事了。”
朝臣离开养心殿时,霍青云入内禀告,皇帝只听到一句“娘娘不见了”,当即备车要出宫。
霍青云跪挡在皇帝身前,“皇上不必过去了,微臣已经命人将那边里里外外全都搜过,娘娘她……确实走了。”
皇帝眸光阴鸷,一脚踏上霍青云腰间的刀。
长刀出鞘,飞向空中,连翻几身,最后稳稳落在皇帝手中。
他将刀压在霍青云脖颈上,声音阴沉道:“是你放走了她?!”
苏培盛忙劝道:“皇上三思啊。”
“微臣不敢。”霍青云挺直脊背,“微臣若要放娘娘离去,当时就不必送她去京郊别院,更不会命人严加守护。”
皇帝召来夏刈,让他立刻带人出去查看。
苏培盛问霍青云,到底发生了什么。
霍青云答:“昨儿娘娘说今儿要陪皇上不得空,提前将上元节的赏银发了,还给每个人备了点心。”
苏培盛没听出问题,“然后呢?”
“那点心咱们日日都吃,偏昨夜的、被娘娘动了手脚。”
霍青云头一回受点心时,也是疑了心的,再三检查并无问题,没想到皇贵妃在这里等着自己。
他连连叩首请罪,“微臣失察,还请皇上降罪。”
夏刈很快回来,一句话没说,双膝跪地,皇帝即刻明白。
翠微深处,已无年世兰踪迹。
“怎么会这样?”
皇帝手里的刀哐当落地。
奴才跪了一地,说着什么,皇帝已经听不清。
他口中呢喃:“她说好今日要备酒菜,等我一起用膳,然后我们一起去灯会。”
窗外的光照进来,与他便只差了一步距离,皇帝瞧了一眼,面无表情道:“她答应我了,说以后会回宫的。”
“翊坤宫都给她打扫好了,她怎么……就走了呢?”
他怔怔往外走,喃喃重复:“怎么就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