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手下的修长蛇尾滑动了一下,恍惚间顾渊还以为身在娷源楼没出来，直到抬眼间窗外风雪未歇才意识到神识已经回体。
入梦把他赶出来了。
“扣扣扣”
顾渊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是一扇关着的窗户。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笑小缝,顾笙乌黑的绿豆眼从缝隙里看了顾渊一下，然后整只人参挤了进来。
“主人,峰主说……”
然后她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理所然来,目光惶恐地在顾渊胸前的那一大坨上顿住,然后缓缓向下，剩下的所有声音都卡在喉咙里,硬是吐不出来。
顾渊也是才醒来，有些迟疑地朝下看了一眼。
郁荼半张脸隐没在层叠堆起的法袍锦被中，青丝散乱，因为梦中并不安稳的缘故，眉间隐隐拧出一道皱褶。
向下,被汗湿的发丝粘在裸露在外的脖颈上,连带着肩膀,线条在腰部那里猛地塌下去，看上去纤瘦脆弱。
但如果将视线再往下移，就不会有人这样想了。
近三米的尾巴让郁荼属于人族的上半身甚至有些娇小纤细,在恢复记忆后，上面多了些连顾渊都看不懂的咒文,隐隐约约地在蛇尾侧面流过。
瑰丽又诡异。
蛇尾慵懒地伸展开，最后一截搭到了床铺下面，尾巴尖尖不比其他地方,被冻得有些蜷缩。
……
顾渊收回目光,这条来自九婴的蛇尾已经完全和郁荼融为一体。若是当初白岚手上有足够的材料,或许还能剔除。等这么多年过去,早就没有办法了。
……可我当初把郁荼带回宗门的时候，他还是元婴，那个时候也不行吗？
顾渊抬手指了下远处，示意顾笙去那边等他，起身下床。
这动静大概惊扰到了郁荼，他小小地“唔”了一声。顾渊脚下停住，想了想，然后将床头的软枕团吧团吧塞到了郁荼怀里，充当自己，接着便朝顾笙的地方走去。
小人参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册，“程峰主让我把这个给您。”
顾渊将书拿起，是手下的纸页有些陌生，即使他记忆缺失，还是能察觉出这种用料他应该没怎么接触过。
“这是峰主从云霄派那里找到的。”顾笙整理了一下措辞，才继续说道，“您不是说让白夫人私奔的那个魔尊一定是她曾经的童年玩伴嘛，本来程峰主都以为没这回事，谁知道去云霄派那边的弟子档案中居然还真找到了。”
顾渊翻了两页，郁明世三个字就出现在了眼前。
白岚私奔的时候，几乎没人知道对方的身份。只有云霄派那边的长老们听小妮子说过一些，依稀想起来最后拼凑成的真相。
传到顾渊这里，就只剩下一个“青梅竹马”的形容。
顾渊从刚开始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其中的古怪。白岚的身份在整个修真界中都算是顶级，却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私奔——
这个世界应该叫画本中的老套桥段，但在顾渊的上一世，这叫废柴升级流。
他当时也就随意想想，没想到居然在郁荼的记忆中得到了证实。
顾笙拍拍身边的地，直接坐了下来。
“魔尊一开始根本就不叫什么郁明世，他叫余强，就是云霄派外门的一个小弟子，白岚夫人幼时喜爱侍弄花草，但没什么养得活的。后来外门的管事就把他调到了白岚夫人身边。
要不是主人你提醒，还真没人将余强和后来的郁明世联系在一起。”
郁明世是他在掌控万魔界的时候才昭告出来的，之前这人用的都是本命，所以魔尊发迹之前的事才没有人知道，显得神秘。
“正常，这种文里主角的伪装没人拆穿的了。”顾渊声线带了些冷，“要不是情节已经结束了，就算是我也该被规则压制。”
顾笙一愣，“啊？”
顾渊知道自己带了点火气，但郁明世这三个字，让他很难控制自己去想小时候的郁荼。他当时还那么小，凭什么因为一个人渣的妄念受苦。
“……没事，你继续说。”
顾笙向后缩了点，有些讪讪，“那我说了。程峰主去查了余强这个名字，他确实和鬼族有联系，是一个女人。”
鬼族仍然实行奴隶制，大贵族统治着那里。
“余强曾经因为一件法器和其他大能发生了冲突，濒死逃走，从此就消失了。但程峰主说，那位大能曾经和老友说过，他对付余强的法器特殊，所以知道这人应该没有死。
仔细想想，当时那片区域临近鬼界，他大概率是逃去了那里。
峰主又找了鬼界的情报，对了时间以后，确定当时一位叫闵森的鬼族女子身边多了个特别宠爱的男子。”
“都有白岚夫人了，还找其他人，垃圾……”顾笙小声打抱不平。
“闵森？”顾渊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闵，我记得这个姓是鬼界那边最大的贵族。”
鬼界那边是女尊社会，有点类似于蜂巢的结构，每个家族最上层的掌权者都是女性。顾渊记得郁明世的七位夫人中没有鬼界出身的，如果是这样背景下的女子，不愿意做妾也正常。
不过当初郁明世天道法则眷顾，闵森这样都没被影响……
或者，顾渊手下将纸张捏了捏，这个人就是郁明世留给自己的后路。
有这种可能吗？
毕竟现在鬼界怨气缠在那些怪蛇身上。
顾渊快速梳理了一遍目前手上的信息，不管怎样，还是要先去鬼界看看再说。
“顾笙，你去和程颖说……”
“说什么？”
身后清清泠泠的声音传来，顾渊和顾笙齐齐一颤，主仆两人刚才还有些凝重的气氛陡然间因为来人碎掉。
顾笙怯怯地看向顾渊身后，控诉地瞪着顾渊。
尊上随时都会醒，你还敢叫我过来！
主人你是不是想杀参！
顾渊也没想到，他不是入梦此时作用的对象，进去抱抱可怜巴巴的小郁荼也就算了，要是停留太长时间，没有入梦护着神魂离体迟早会出问题。
但他以为郁荼会在里面待更长的时间。
毕竟郁荼记忆的缺失不是只有白岚的那一段。
所以——
为什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郁荼大概是没想到长留阁中还有第三个活物，只披了件外袍，光裸的脚趾踩在地面上。察觉到顾渊的目光落在那里，稍微蜷缩了一下。
之前眼底的暴戾疯狂完全不见，郁荼稍微朝旁边侧了点视线，却没有动。
……
顾笙迷惑地看了看郁大宗主，又看了看自家主人。
这两个似乎把她排在外面了。
“这没你事了。”顾渊摆摆手示意顾笙赶紧走人。
被抛弃的小人参刚想和主人赌气两句，突然想起郁荼还在旁边，又怂了下来，拖着叶子跑掉了。
但其实今天，就算顾笙刚才真放肆一点，郁荼也不会做什么。
顾渊家的大美人现在软塌塌的。
顾渊抬手在人脸侧试了试温度，顺便捏了一下。
“还好吗？”
郁荼垂眸，他醒来时才看见自己显出半蛇的模样，本就心下一沉。而应该陪在他身边的人不在，更是让郁荼不安。
要不是顾渊没走多远，郁荼现在就该封锁整座山峰了。
“……我没记起之前的事情。”郁荼小声说道。
他说的是顾渊在使用入梦时，曾经告诉他两人相遇的细节。
顾渊“嗯”了一声，“我看到了。”
郁荼：“我把她忘了，却从来都没有察觉。我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明明她是因为我才……”
“白夫人是郁明世杀死的。”顾渊打断他，“郁荼，你觉得白岚放任你被郁明世灌入妖血，眼睁睁地看着你被转化，什么都不做就能活下来吗？”
白岚永远没办法认同已经疯狂的郁明世，她的死亡在幼年时见到这人的第一面起就已经注定了。
这些顾渊都没有说出来，因为郁荼自己心里清楚。
他只是一直在自责，自责当时的自己太过弱小，自责自己不够敏锐，将一切可以改变白岚命运的原因都按在自己身上。
片刻后，顾渊的怀里多了一个大概在哭的小兔子。
细微的一声呜咽都被压在喉头，顾渊侧头轻轻在人发鬓间吻了一下。
此时没有入梦，但郁荼最依赖的人还是他。
顾渊一下一下地在人背后拍拍，生死之事，谁都没办法。
不过——
顾渊心下有些迟疑。
还是那个问题，郁荼被改变的记忆不止这一段，却现在就被入梦赶了出来。
两种可能。
要么，他的记忆就是真实。
要么——改变他记忆的人，是法器入梦现在的主人。
入梦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接近仙器行列。顾笙当时给他时曾经说过，这东西是顾渊在某位陨落的大能墓穴中得到的，第一时间就认了主。
后来多年也没有用上的地方，就一直放在贴身须臾界中。所以它的主人除了顾渊不做他想。
法器遵循主人的意志，如果郁荼剩下记忆的缺失更改是当初顾渊自己下得手……
所以我当年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