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眼睛像是鸢如的尸魁门弟子,似乎很不高兴。
他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地看着郁荼,房间里本来就没有点灯。顾渊这样安静下来,让这片区域仿佛回到了他不在的那段时间里。
“怎么?”郁荼问道,“你不愿意?”
一个小宗门的外门弟子,能来魔宫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更何况还能因为一双眼睛被魔尊选中招到身边。
郁荼不动声色地在顾渊脸上看过,年轻的修士轻轻抿着唇,神色难言地看着他的尾巴。
……我把他惹生气了。
郁荼心下想道。
照常理,他现在应该对顾渊感觉到不耐烦,这人如此不识趣,难道还要他哄着不成。
但许久没有波动的心弦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磕了一下,又酸又涩。
……郁荼觉得自己以前对鸢如一定是深爱的。
否则怎么会见到一个只是和她有那么一点点相似的修士,就心软至此。
“……你有什么想要的?”郁荼突然问道。
黑暗中,魔尊消瘦的下颔微微抬着,轻易就显出一种清贵矜持的意味。
即使他现在是在哄情人。
顾渊现在还有点恍惚,“嗯,嗯?”
“本尊问你想要什么?”郁荼重复了一遍,“自然不会委屈了你。”
顾渊感觉他家大美人可能是脑补了点什么,但他现在自己也是一脑子的问号。
两人对视,片刻后,顾渊慢吞吞地开口,“那就请尊上,借蛇尾一摸。”
……
郁荼危险地眯起眼睛,“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顾渊心想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我怕你不知道你在说啥。
“尊上有所不知,”顾渊真诚地看着他,“我们尸魁门最喜欢的就是研究各种奇珍异兽的身体结构,尊上这种,之前闻所未闻,所以想探查一番。”
“顾——渊——”郁荼叫他名字,“本尊和鸢如的孩子,是你能随意探查的吗?”
这条件确实太冒险了点,但现在的郁荼根本没有失去意识的时间,顾渊要是想探查他身体的变化,还就得光明正大的来。
顾渊不躲不闪,直直和他对上视线,面上轻松。
“我当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最近尊上的精神似乎不太好。我们修士修炼已经是逆天而行,于生育一道上本就差了几分。
到尊上这个境界,有可能……”顾渊硬生生把胎位不稳四个字咽下去,“不太安全,探查一番,总还是安心点。”
郁荼微微立起上半身,声线不喜不怒,“本尊当然能自己检查。”
虽然面上不显,但他对于胚囊的在意却不需要多言就能让人察觉到。顾渊只是随口的一句话,都能让郁荼下意识抬手护住。
“……刚才可是您自己说什么都愿意给的。”顾渊堵他,“尊上是要反悔吗?”
——
大概是郁荼现在的气势太冷,顾渊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用了点威压。
他自己不觉得,但在此之前,对着郁荼,顾渊极少露出这种坚定锐利的神情。
即使没有记忆,但郁荼还是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有些让人难受的情绪自心底生出,郁荼挪开目光,什么都没说,但手下将法袍下摆掀起了一点。
如果郁荼没有修无情道,就会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子叫做委屈。
被宠惯了的人在第一次被凶的时候难免这样。
顾渊不知道他是怎么,只当郁荼是同意了,“多谢尊上。”
……还真是魔宗出来的弟子,郁荼在心下想道,胸口闷闷的。
郁荼那片尾巴一半露在空气中,一半盖在法袍下,顾渊皱了下眉,指尖隐秘地藏了点灵力探上去。
蛇类冰冷的鳞片简直像是某种金属。
郁荼一开始说自己怀孕的时候,顾渊真的只当他是意识模糊。但当他真正看到这篇隆起的蛇尾时,数个不详的猜测快速在心底成型。
郁荼突然暴涨的修为是哪里来的?
会不会和这颗蛋有关?
这里面到底是一个生灵,还是某种能量的聚集?
顾渊手下微微用了点力,灵力顺着经脉就朝孕囊缩在的地方探了过去,于此同时,郁荼全身一震。
“怎么?”顾渊立刻停下问他。
毕竟郁荼现在的身体,他是一点都不了解。
“你的魔气有些不一样。”
顾渊手指一滞。
要死,刚才心绪太杂,居然忘了他现在用的是灵力。
正当顾渊紧张时,郁荼垂下眼睑,“快些,本尊有些累了。”
蛇尾尖端的那一小段垂在地上,此时正有些颤抖地绞上床脚,以此抵消孕囊在刚才那一刻传来的酸麻。
顾渊稍安,既然郁荼没什么反应,他便速战速决。
夹杂了神识的灵力化为细丝,一点一点缠上孕囊的外部在朝里试探。
……是他的错觉吗?
顾渊瞳孔骤缩。
修士对于血脉的传承有一套不同寻常的感应。顾渊曾经对这点挺好奇,特意研究过。但得到的最后结论是,这玩意要亲身经历。没人得到的感应都不同,没有整整的定论。
而现在,顾渊感觉到了所谓的呼唤。
他妈的郁荼肚子里真有一颗蛋!
而且还有一半他的血统。
换句话来说,虽然这是个蛋,但还真是郁荼和他的“孩子”。
顾渊:……
狐狸呆滞jpg.
顾渊在进万魔界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这趟不会善始善终。好在昨天发现了万魔界的种种诡异,确定他家大美人也是受害者。
结果,今天,他就有孩子了。
刚才什么上古灵宝,幻阵阵眼,他连郁明世把自己的神魂塞进郁荼肚子里这种可能都想过了,但是,为什么,郁荼还真……
关键是这怎么可能呢?
顾渊附在郁荼蛇尾上的手指缓缓收紧握进掌心。
他确定郁荼没有生育能力。
他家大美人,在长留阁待了十多年,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早就被他检查遍了。
蛇尾中藏着的孕囊根本就是一只发育不完全的畸形器官。
大概是受妖兽血脉的影响,郁荼每年会有几天类似于发情期一样的时间。可以压制,但当顾渊在身边时,郁荼很乐意让自己放纵些。
没到那个时候,身上该打开的地方不用主人亲自动手,全都会准备得好好的。
特别是连着尾部小口的孕囊。
顾渊还怕自己不够专业,特意带郁荼去过医谷和御兽门。虽然郁荼很不情愿就是了,但该查的早就查清楚了。
——所以,要么,他面前的郁荼还是个幻像。
要么……
顾渊收手起身,“小太子很健康,尊上只需注意调养就好。”
郁荼没抬头,挥袖示意他出去。
顾渊后退两步,和床上的人拉开距离,才快步走出寝殿。
要么,郁荼的身体一直有人在动手脚。
就是在这个笼罩整个万魔界的幻阵中,还有另外一个清醒的人。或者是食物,或者是其他方式,他在不断地改变郁荼的身体,以保证他怀着的那颗蛋能顺利生下。
顾渊暂时不去想为什么那颗蛋里会有他的一半血脉,只将重点放在那个不知道藏在哪里的人身上。
如何在这一界被控制的人中,找出唯一庆幸的那个?
“顾师弟!”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顾渊回头,带上了三分笑,匆匆朝他这边跑来的正是他前几天搭话的修士。
那人停在他面前,打量了一下顾渊,拱手恭维,“听说师弟被尊上钦点到身边伺候了啊,恭喜恭喜。尊上手中,就算是漏出点东西,也够我们这些小的受益百年了。
师弟日后一路平坦,当真是让人羡慕。”
……
顾渊就像是真的被他这番话恭维到了一样,有些得意地笑了下,“不至于不至于,尊上不过是这两天需要一个伺候的,看见我刚好合眼缘而已。”
话虽这么说,顾渊下一刻就刻意地朝四周看了看,将这人拉到一边的廊柱后站定。
“顾师弟你这是?”那人问道。
顾渊叹了口气,“师兄,你也知道,我这就是暂时的差事。说不定还没拿到什么好处,尊上就要换人在身边候着了。”
那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就想着,要是能知道之前在尊上身边待过的都有哪些人,大概率能让我的时间也更多一点。您说呢?”
顾渊顺手将一只玉盒塞到这人手中,等着自己的回答。
果然,那人略微一思索,就说出了顾渊想要的。
“师弟你要这么说,那确实。”他嘶了一声,“之前在尊上身边伺候过的,你可以去找管事问问,他那里应该有册子。”
他细细地顾渊介绍了一下魔宫中专门管人员变更这一块的管理,和天剑阁一样,只要是修真界有头有脸的门派组织都会记录进出的修士变化。
顾渊谢过他,转身就朝那处赶去。
这整个万魔界,或者说整个幻境的中心就是郁荼。它自己有一套运转规则,和之前的万魔界一样,只要没有人干涉,即使幻境中人无知无觉,但也还会这样一直下去。
就像是顾渊刚才搭话的那个修士一样。
所以,如果有人在郁荼的身边做了什么,按照这里的规则,他大概率会在名册上留下一笔。
顾渊完全可以找出他出现的时间,地点,甚至顺藤摸瓜,找出这人的藏身之所。
只希望那人没有细心到这个地步。
身边灵植已是枯黄一片,顾渊没过多久就找到了地方。
好在魔尊新任小情人的身份够好使,不消片刻,厚厚十几摞书册就被放在了顾渊面前。
手边有茶,顾渊端起抿了一口,目光还放在书册上没挪开。
为什么,为什么魔宫里要用这么多的侍从。
真有你的。
……
另一边,顾渊刚刚将门合上,郁荼就曲起尾巴,缩进被子里。
好难受。
顾渊刚才碰过的那一片,肿起来一样的麻痒,却是在深处泛上来的。无论郁荼如何安抚蛇尾表面,都没有办法压下去。
之前都没有这样……
之前当然不会这样,毕竟那个时候顾渊也不在他身边。
而现在,才察觉到雄性气息的孕囊正一下一下地收缩,向主人传达渴望。
只可惜郁荼只会一下下抚摸过闭合的鳞片,有些不安地将自己按进被子里合眼强行入睡。
他最近很容易累,这只蛋几乎将整个丹田的魔气都卷走了。连带着神魂也有些不稳,郁荼疲倦地闭上眼睛,意识沉沉下坠,往常一样又是些光怪陆离的画面。
他半梦半醒,下意识朝床边一抓,却摸了个空。
对,那人没留下。
郁荼想道。
……为什么不留下陪他?
郁荼指尖无意识地捏住那片床单攥紧掌心,像是在碰不存在的某个人。
胸口闷闷地堵成一团,这种情况下,一切情绪反而没有了遮掩。
又是他为生存猎杀妖兽的场景。
郁荼的尾巴并不像之前那样放松地舒展开,此时,它们显出流畅的肌肉线条,随时都能进攻的那种准备姿势。
但无论现实中有多强大,梦中的郁荼对上妖兽时只能且战且退。
身上的伤痕不断增加,有如实质的痛觉也一并传来。
……这到底是是梦还是心魔?
郁荼想叫一个人的名字,但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一样,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为什么不在我身边啊……好疼……
模模糊糊地,郁荼感觉自己身周应该是换了个场景。
他很累,也很痛。但身体不受控制,一直向前走,直到某人让他停了下来。
【……郁荼?】
【父亲,为什么是他?】
谁在说话?
郁荼竭力想要抬头。
他自从修无情道以后,曾经所有记忆都被抽离情感,破破烂烂如同棉絮一样塞在他的识海里,只有在梦中才能窥见一二。
但这一段,他从来没有见过。
【……让他……造个身体……】
恶心厌恶这两种情绪没有理由地冲上来,郁荼几乎想抬手毁掉眼前的一切。但梦中的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僵直地站在那里。
有人像是打量货物一样看他。
郁荼知道他们的对话还在继续,但他听不见了。
窃笑,满怀恶意的窃笑从远处传来,朝他这边包裹而来。
郁荼猛地颤动了一下,眼角有些湿,全都贴在枕头上,浸湿了一小片布料。
“……顾渊……呜……顾渊……”
他一边战栗,一边伸手在床上摸索,企图得到自己想要的。
“唔,抱抱我……好疼……”
“顾渊……”
梦中万魔界连空气中都带着血腥的潮气,郁明世只剩一半的残缺躯体被郁光风扶着才能坐稳在九婴的尸首上。
……
而顾渊再次踏进寝殿的时候,郁荼已经安静下来了。
顾渊这一查,从清晨到暮色渐深,却不想魔尊大人也整整睡了一天,到现在还没醒。
“怎么睡这么久?”
顾渊仗着人迷迷糊糊,顺手帮郁荼将睡乱的青丝拨到耳后。
下一刻,他的手腕就被人紧紧抓住。
顾渊几乎是本能地捏出定身咒,而抓着他的人明明力气大到似乎要将他的手腕捏碎,张嘴只发出了一声近乎哭腔的悲鸣。
……这是怎么了?
顾渊伸手去探郁荼的额头,一手湿凉冷汗。
把人翻开一点才发现半个枕头都是湿的,眼尾余红扔在,不知道哭了多久。
白天那个凉薄冷厉的魔尊此时一点影子也不剩,这里只有一个没被哄好的阿荼。
顾渊皱眉将人抱起,随着动作,郁荼又是一声呜咽。
“顾渊……”
心下就是一动。
顾渊低头抵在他额上,轻声回应,“我在,谁欺负我家阿荼了啊。”
只有梦里还记得他是吗。
顾渊又心疼又欢喜,在人鼻尖吻了一下。
“笨死了,怎么被人拐过来的?别人都说你是甩了我回家继承皇位来着,坏阿荼。”
郁荼紧锁的眉峰慢慢松开,蛇尾仍警惕地绷紧,但不久也松懈了下来。
“还揣了颗蛋,”顾渊把人抱紧了点,“不知道什么东西就敢往肚子里揣,是不是回头还得给你上上常识教育。”
郁荼听不懂,呜呜嗯嗯地回应他,小动物一样。
不,也不是小动物了。顾渊的目光在人尾巴上扫过,是撒娇的蛇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