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荼偏头不愿意看他,只剩暴露在顾渊眼下的喉咙细微地颤抖着。
……
“行,”顾渊扯扯嘴角,“这样算起来,要准备的东西还少一点。
毕竟如果是你的话,所有的衣食住行法器法袍都得重新配一套,程颖就不一样,搬一下就行。”
郁荼知道顾渊是在故意气他,但全身上下难以抑制的寒意还是让他连手指屈伸都艰难。
“对哦,到时候是不是要给魔界这边再发几张邀请函?魔尊殿下应该会赏脸过来的吧。”
“给您留最前排的位置怎么样?旁边和我师尊连着,也让他老人家见见我的前男友。”
郁荼的皮肤大概很薄,只要哭起来,整个眼皮都是红的。
明明是他自己不当人,现在这样子看起来却像是顾渊怎么欺负了他一样。
睫毛也湿漉漉地粘在一起,看不见那双血红色的蛇瞳,整个人都又软又可怜。
顾渊捏着他的脸侧轻轻摇了两下,“郁小荼,说话,装可怜没用。”
手下的触感也是湿热的,顾渊有时候真不知道,郁荼平时看起来那么高冷的一个大美人,怎么一哭起来就像是水做的一样。
郁荼抿唇看他,就在顾渊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这人抬手环住了自己的脖颈。
顾渊愣了一下,有些无奈地去拍他后背,起身换了了舒服点的姿势。
“不装可怜了,现在改成撒娇了是不是?”顾渊低声问他,带着说不出来的宠溺。
“我……”郁荼张口才说了一个字,就有些抽噎。
他刚才忍了太久,喉咙处的颤抖根本不是一时能停下的。
顾渊也不急,单手在他身后轻轻地拍。
他太温柔了。
顾渊总是这样,这种特制只是看起来温和无害,但对于郁荼来说简直像是毒一样,不知不觉间就能入侵他的身体,和血管纠缠在一起,等到想要分离的时候,连血带肉地能撕下他一半的身体。
但不像是之前他们遇到的所有事情。
这次不一样。
“顾渊,你刚才给我吃的东西,只能暂时缓解九婴血脉的控制。最多两炷香,我还是会变成刚才的样子。”
“……我身体里的是九婴幼体。”
顾渊抿唇没说话。
这颗蛋现在简直就是个定时炸弹,死了郁荼陪九婴一起死,活着也只是让郁荼稍微活长一点,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饮鸩止渴而已。
顾渊笑了一下,“生下来呗,反正天剑阁养得起。”
郁荼没说话,只是攥紧了他的后领。
地上的蛇尾不安地轻轻摆动,仿佛什么山雨欲来的征兆一般。
“郁光风明明刚才都和你说清楚了……”
“我不可能活下去的,顾渊。”
第一句话说出来以后,剩下的就会容易很多。
郁荼趴在自己手臂和顾渊肩膀圈出来的一小片区域中,仿佛什么小动物一般。他身周都是顾渊的气息,如果不是郁荼清楚,他会以为自己此时还身在长留阁。
“郁明世大概没有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这颗蛋不是九婴,或者说不是完整的九婴。郁明世将一部分九婴的躯体寄生在自己身上,以此支撑它的生机。你如果见到他就会明白,郁明世现在的身体已经不能用了,其实在最一开始,郁光风是想要夺舍我的躯体”
“我知道,”顾渊听起来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他在郁荼的丹田处探了下,顺便不怎么正经地在大美人小腹处揉了揉,“给你吃的是帝印参内丹。”
郁荼很明显不知道帝印参是什么东西,但不妨碍他看着顾渊的眼神全然是专注,深处还藏着一点贪婪。
顾渊清晰地跟他解释,“上古时期,帝印参执掌轮回。如果郁明世想做的是用你重新创造出一条九婴,那就一定会触动法则。
九婴对你身体造成的所有影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天道的压制下,它没有办法像是普通幼体那样从外界吸收养分,只能通过你来。
但帝印参本身也具有法则的庇护,在九婴的掠夺下,足够护住你。”
顾渊故意加了最后一句,其实他该将帝印参的效果说得再强一点,但郁荼明显不是那种能被糊弄住的傻白甜。
笨一点就好了,顾渊有些无奈好笑地想到。
“……这只是,推测对吗?”
……果然。
帝印参这东西,顾渊能找到就是祖宗保佑,估计整个修真界都没有第二个。
郁荼潮湿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
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如此恐惧,他在恐惧死亡,恐惧失去顾渊以后的世界。
他甚至都不敢仔细去想那之后会发生什么,但又不受控制地自虐般在脑中勾勒出种种情形。
“嘶——”,顾渊突然感到颈侧一痛,郁荼这口丝毫没有留下力道,片刻的功夫就见了血。
但与此同时落到他皮肤上的还有那人滚烫的眼泪。
反正就算是顾渊以后会和程颖在一起,这个印子也会一直一直留在他身上。
郁荼知道这样的自己大概叫做卑鄙,但他控制不住,他只要一想到顾渊也会抱着其他人就满脑子都是疯狂的想法。
抱好了,那样程颖就会看见他留下的痕迹,永远消除不掉,如同某种丑恶的印记,永永远远留在顾渊身上。
反正他本来就是生于魔界的怪物,要不是还有白岚一半的血脉撑着,他大概率会把顾渊拉进魔界深渊里关起来。
顾渊在他背后拍拍,轻声,“阿荼快松口,好痛。”
要是平时,郁荼连咬他都不会,但这个时候已经完全被不安和恐惧占据心神的郁荼只是睁着眼睛默默地流眼泪。
我不想死,我不想把这个人让出去。
这是他唯一遇上的亮光,是郁荼曾经只能仰望的星辰,是伸手把他从深渊中拉出来的人。
……我怎么舍得啊。
顾渊按在他背后的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然后只是轻轻地放在上面搭着。
这种皮肉伤恢复起来连一息都用不上,但郁荼表现出来的情绪实在是太浓烈了。
浓烈到他尽管什么都没说,顾渊靠在这人身边,也能感受到那种彻骨的疼痛。
脖颈上的力道一点一点松懈,随之传来的的是郁荼近乎耳语的呜咽。
“我一点,我一点都不想要别人碰你……”
顾渊耳边传来郁荼的低喃。
顾渊刚想说我知道,就感觉抱住他的人力道大了点。
郁荼现在应该很虚弱,但毕竟大乘的底子还在那里,这种不自觉的攻击状态下,沉沉的压迫感,还是朝着顾渊径直袭来。
“我……”
郁荼只说了一个字就紧紧闭上了嘴,埋头在顾渊肩膀上喘息。
我想杀了你。
如果他一定会死的话,那他想要和顾渊死在一起。
然后紧紧缠在这人身边,转世时也不放过。
无数可怕的话在舌尖转了个圈,但最后顾渊听到的,只是郁荼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带着绝望的哭腔。
顾渊怎么能和他死在一起呢?
这个还有那么美好的未来,怎么能和他一起埋葬在这片污浊的地方?
鼻尖的冷香已经带上的血液的腥气,就如同顾渊这个人的身上也打上了他的标记一样。
其实这样也够了,能和这个人相遇就已经足够幸运了……
“你就说一句舍不得我有这么难吗?”顾渊倜然拽了下他落下的长发。
……
“我知道我家阿荼只是太害怕了,所以刚才才会说出那些话,”顾渊轻轻按着他后颈,语气特别放松,“明明之前我连多看一眼别人,都得默默生半天气是不是?”
顾渊就像是在哄一个莫名闹脾气的小孩一样,但落在郁荼耳中,却只是让他更痛楚。
顾渊永远都是这样,无论现状有多难堪绝望,他都会试过所有能用的方式去触碰生路。
这人眼中有光,手中有剑,从来都能从绝境中劈出一条康庄大道。
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有他。
顾渊不可能带着他一起逃出去。
因为现在的他不仅帮不上一点忙,还会将顾渊也死死拖在这片深渊里。
“我……”
顾渊特别过分地把人脑袋往下一按,“好了,本座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顾渊!”
“凶我也没用。”顾渊哼哼唧唧耍赖,轻而易举地就将刚才仿佛泥沼一般的气氛打碎了。
郁荼推了他两下,手指逐渐没了力气。
“……顾渊……”
他的声线都想是被蒙了一层苦涩的水汽,“你不该在我身上,继续浪费时间。”
“那我也得先试试再说。”
顾渊的回答没有一点犹豫。
他的指尖在郁荼的发间缕了两下,垂眸的样子居然有一点漫不经心的意思。
“郁荼,我一直觉得这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没有不可挽回的时候,只是这样觉得的我们有时候没有那么强大而已。
你认为现在自己被九婴血脉侵蚀,成为它幼体的饲主,同时被天道排斥的自己随时都会死亡。但最终你认定的结果还没有发生之前,都是机会。”
顾渊左右晃了晃,连带着郁荼延伸在地面上的黑色蛇尾也跟着动。
他笑了一下,侧头在郁荼的发顶上亲了一下。
“没有什么浪费的。
凡人庸庸碌碌,修士逆天而行,其实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
有人求金石玉宝,有人求家族兴盛,有人求长生不灭,有人求道心至极。从来没有人会说他们在浪费时间。
我只是想让爱人安安稳稳地和自己度过余生而已,怎么会是浪费呢?”
空空荡荡的寝宫安静到只剩下两人的呼吸,许久之后,郁荼感觉自己开口都有些艰难。
“和我在一起,不会安稳。”
“试试嘛。”顾渊安抚地蹭他。
“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哪里有机会让你试试?!
“但你也没办法阻止我呀。”顾渊的声音听起来居然还有些得意,“最多半柱香,帝印参就会和你丹田里的九婴血脉一起陷入半封印状态,阿荼你到时候都该昏过去了,我就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了哦。”
!
顾渊怕真把人气到,毕竟这种时候,还能说笑的他确实看起来有点过分。
“万魔界现在是封闭状态,昆仑镜又算是九婴的本命法器,我现在就算是想走也走不掉了。反正都进来了,不如把该试的都试试看。”
……
郁荼其实只是短暂地触摸到了自己真实记忆的边界。
顾渊用外袍把人包住,小心地将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以后,才去查看郁荼的手指,白皙的指尖此时血迹斑斑,全都是刚才郁荼为了保持清醒,自己抠出来的。
要不是后来顾渊发现,给他绑起来了,现在大概更凄惨。
郁荼本来就有一点自毁倾向,这次过后,更严重了点。
顾渊起身,抱着郁荼朝外走去。
郁荼小小地呜嗯了一声。
“好啦,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理一下,就带你回去。”顾渊偏头蹭了蹭他的发顶。
郁荼现在听不见,这话也不知道是顾渊说给他的还是自己的。
说起来也是有意思。
现在万魔界里,几个神志清醒的,郁荼大乘,郁明世大乘,郁光风算是半个化神。昆仑镜的幻境外,重重半蛇怪物没日没夜地游荡。
而顾渊居然想凭一己之力将郁荼带出去。
……但也不是不能试试。
郁光风在看见顾渊的一瞬间,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要不是他现在被郁荼定在墙上,顾渊毫不怀疑这个人能冲到他面前和他打一架。
顾渊没理他,顺手从旁边移了张椅子放在郁光风面前,就这么冷静地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郁光风凸出的眼珠在眼眶里动了动,恨不得用目光生啖其肉。
“我记得上次见六殿下的时候,您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铮!”
郁光风很轻易地就被激怒了,他整张脸都涨成了紫红色,不顾一切地想要挣扎出来。、
但很快他就看见了顾渊称得上凄惨的脖颈。
“哈!”郁光风夸张地笑了,“怎么?郁荼那个疯子没有把你咬死?留你一条命来我面前炫耀了?”
“顾渊,你是叫这个吧。真可怜,之前还一声一声地叫你名字,现在是不是杀你的时候手都没软过?”
“郁荼呢?你把他留在哪了?怎么不一起带到我面前,我还想问问他是怎么让你逃出来的呢!”
郁光风简直像是某种喷涂毒液的丑陋蛇类一样对着顾渊,他甚至还因为幻想自己口中毫无根据的事情兴奋了起来,肿胀的蛇尾在身下狂躁地甩动。
“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要怎么跟你描述一些不太适合在这种谈话下出现的场景。”
顾渊唇角勾勾翘翘,他身上的衣服其实有点破,看起来整个人就有些狼狈,毕竟刚才在郁荼手下过了一遍。但现在仿佛也成了某种证明。
郁光风的表情一瞬间凝滞了。
顾渊:“阿荼挺软的,但偶尔把他弄疼的时候也会有点小脾气。”
“……”
“恶心!”
郁光风突然尖叫起来,青筋都从脖子绷到了下颔,可怖的样子。
“你们是两个男人!恶心!下作!怎么会有你们这么恶心的东西!郁荼这个怪物!猪狗不如的怪物!”
“看一个真正的怪物骂人还挺好笑的,”顾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家阿荼的尾巴就很好看,修长漂亮。
你挺像蛆的。”
大概是没想到顾渊会直接攻击他的外貌。
郁光风一直不愿意面对的那块被顾渊毫不留情地撕开摊在两人中间嘲笑,一下子让他前所未有地恼怒起来。
要不是郁荼下的禁制够强,他现在就能挣脱了。
顾渊的目光在郁光风已经流血的手腕上落了一下,他当然是故意激怒这玩意的。
顾渊不知道同样拥有九婴血脉的两人中是怎么交流沟通的,他其实知道也没有用,郁光风要是真能把郁明世叫过来,他现在也不至于挣扎半天。
将大半力量分给郁荼,还要维持昆仑镜的运转,郁明世现在很可能是一种沉睡的状态。
但如果,郁光风这边的反应足够激烈呢?
郁光风会不会察觉到?
被顾渊安放在软塌上的郁荼不安地动了一下,有一只眼睛,一只浑浊的,混着红黄两色的竖瞳在万魔界阴沉的天空上浮现。
昆仑镜外,郁光风拖着九婴的半边残躯握住镜子朝里看去。身后的尸骸已经呈现出极为不适的黑红色,九婴的头颅浸在污浊的血水里,看不出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