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宝朝学校拔足狂奔的时候，已经是七点过十分。穿梭在一众蓝白色中，她那身浅棕校服显得格格不入。脚踩在下过雨的地面，溅起朵朵小水花。
忽地，响起一道惊促尖叫的女声。
云宝抬眼，还未反应，一辆小绵羊自行车急飕飕向她冲来。
“——哐啷”一声，两人在地上摔作一团。
正是上学时候，路过人来人往的都是学生，一些好事的驻足打量。骑车女生站起来涨红了脸，扫了眼云宝身上的校服，不满开口：“你走路不看路，挡路害人摔伤你赔呀！真倒霉……”
平白被撞摔了一跤也就算了，还被人倒打一耙，刚站定正拍衣摆水迹的云宝动作一顿，抬起头来。
没来得及说话，女生理也不理就骑上自行车走人，急速擦身时有声嘀咕，云宝只听清了几个字：“怪不得是隔壁的……”
蔑视语气隐隐约约。
赶时间没空计较，云宝不得不憋回气，捡起弄脏的书再度拔足狂奔。跑过人流汇集的大门时下意识侧头一看，校门上是大大的几个字：禾城第一中学。
一中，本地赫赫有名的重点高中，全城所有会读书的优秀苗子几乎都在这里。
只看了一眼她就收回目光，她的目的地并非这，而是再往前十几米，目前和一中处于同一条街上但口碑天差地别的另一处——亚特兰私立高中。
云宝今天值守校门，来迟了，顾不上核对出勤状况，匆忙在值日薄上签下名字就飞快奔进去。
进了教室，班上压根没人背书，玩手机的玩手机，聊天的聊天，全都做着别的事。重华扯着椅子靠近云宝，把走道占了，“你怎么才来？哇，你书怎么湿了，还有你的袖子……？”
云宝把书往旁边一撂，声音很淡：“旁边学校的，骑车把我撞了。”
重华琢磨了一下，先是怒，见她脸上没多少愠色遂很快熄了火，但还是不爽：“隔壁那些人一个个假仙的要死，鼻孔都快长到头顶上去了。以为进了一中了不起，单拎出来赢得过你的有几个？”
云宝没接茬，重华见她脸色还是不好，问：“就为这事儿坏了心情，不值当吧？”
“我本来就心情不好。”云宝说。
“怎么？”
“我妈训了我一早上。”
“……为什么？”
“鬼知道。我爸这几天不在家，今早一起床她就开始念。”云宝随手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朝重华抬眸，眼里黑黝黝，“一边骂我一边夸巧巧。”
重华一愣，“巧巧？”
云宝低头摊开书本，没再说话。
……
中饭在食堂解决，下午放学，铃一响亚特兰的学生三三两两鱼贯而出，经过操场，重华吸了吸鼻子：“一股旧味儿。”
云宝道：“嫌这学校破直接说，拐什么弯。”
“我还真就嫌这儿破。”重华一脸厌烦，瞥向北边，见远处伫在对面的一中教学楼，感觉更甚。
亚特兰私立高中作为第一私立，硬件条件绝对是全城最好的，但他们原本的高中校区正在整个翻新重建，没法进人。脚下踩着的这地，和一中只隔着一条巷子比邻，原先是禾城师范，去年师范迁到了省会，亚特兰正好搬进来暂用。
这一个学期甚至一整学年，怕是都要在这个地方过了。
“我不是怪你啊。”重华瞥了云宝一眼，赶紧解释，“重建学校是好事，坏的是这破学校没选好。”
谁不知道，亚特兰私高校区重建的捐款是云宝爸爸出的。
云宝没吭声。
到了校门口，他们往左拐，右边小卖部人太多挤得慌，左边人稍少些，缺点是和一中的小卖部连在了一起。
云宝和重华各买了杯奶茶站在树下，一行几个穿着一中校服的女生突然走过来，本是要朝着他们面前的小卖部去，被拢在中间的女生忽然停住脚：“云宝……？”
映入眼帘的是巧巧那张脸。娴雅，温柔，五官不算太出众，但称得上清秀可人，是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类型。
云宝扯了扯嘴角，弧度轻到几乎看不出来。她跟巧巧是不同的类型，五官每一分都出众得恰到好处，但清清冷冷，不说话的时候看着不太好亲近，很有几分威严。
“你出来买东西？”巧巧笑得温婉，云宝依然没说话，象征性点了下头。对她摆明敷衍的态度，巧巧丝毫不往心里去，闲说了两句，才笑吟吟道别和身边几个女生进了小卖部。
云宝喝着水，垂下眼睫，听到簇拥巧巧往里走的几个女生压低声音嘀咕：“她眼神好凶啊……”
巧巧用一贯温柔的语气笑答：“没有啦，她人其实挺好的。”
而后是那几个女生渐远渐小的议论：
“珊珊你怎么会认识亚特兰的？”
“那些人好糟糕的，仗着有钱……”
重华用胳膊肘撞了撞云宝，“回去不？”
云宝一言不发，捏瘪没喝完的饮料杯身扔进路边的垃圾桶。走到校门口，碰上了三班那帮刺头。
“去哪？”
她悠悠一声，教几个人急刹停住，想跑又不好跑。为首的脸纠结到一块，开腔讨饶：“哎哟我操，姑奶奶！行行好今天就别折腾我们了，昨天迟到欠的明天还成不成？明天我们几个哪都不去……”
他一个劲喋喋不休，显然怕极了云宝。
“你这头发挑染得真难看。”云宝颇有闲心朝他刘海打量。
三班的刺头们哪有空和她聊这些，火急火燎恨不得当场就走。
“说真的，明天要怎么就怎么，今天我们真赶时间……还有这头发，我晚上铁定给它咔擦了！你就让我们走成不成？”
云宝不松口：“去哪？”
不说话了，一帮人眼神互递，没一个开口。
“不说就耗着。”
“啧，别呀！”为首男生瞧向重华，重华摇头表示爱莫能助。他只好道：“我们……”
后半句声音略小。
云宝皱眉：“什么东西？”
他心虚，尴尬重复一遍：“我们跟一中的人，起了点冲突。”
……
一中和暂居于此的亚特兰，两校校门都在东边，同处于文弄路上，一中的南墙和亚特兰的北墙中间就隔了一条巷子。
两校成为“邻居”后，学生之间矛盾无法避免。前天晚上亚特兰三班那群人翘了晚自习，去附近的桌球室玩桌球。就剩最后一个台位，三班的人甩出钱撸袖子就要上，突然冒出个人说位置是他定的，让他们走。
三班的没争，但走之前，擦身而过重重撞了对方的肩，那人是一中的，还挺有脾气，呛声骂说：“草你妈长眼了吗？没长眼都他妈滚回家去补补！”
三班这几个嚣张惯了，哪容得挑衅，一句：“你他妈再说一遍试试——”吼回去，推搡对方好几下，当场动起手来。
一中那个学生单枪匹马，尽管人高，还是被殴了一顿。
都说进了一中一只脚就踏进了一本大学，这当然只是夸张说法。一中每年录取新生，有一百个特长类名额，说白了就是交点钱进去，这一百人的入学方式本质上和私立高中的赞助费制度差不多。
被打的那位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买进去的，但实打实是个问题学生。
云宝问清事情，归根究底是他们亚特兰理亏。
和重华被三班几人带到两边人约架的地方时，一中到了十多个人。大概跟他们一样都是高二的，几乎全没穿校服，有几个穿着，也穿得很懒散不正经。
“带个女的来算什么意思？你们他妈打架还要啦啦队啊？”
一中打头站着的男生斜来一眼，视线在云宝身上扫了两遍，移开后没忍住又倒回来多看了一眼。
长得挺漂亮。
云宝未语，在他面前站了站，勾手让三班的人过来。
一中的人死死盯着看他们要搞什么。不想，几个男生围上来，不等他们反应便齐刷刷低头道歉——
“对不起！”
整齐有力的一声，震得一中的哥们都愣了。
三班的人心里其实憋屈得不行，脖子和锁骨都憋得泛了红，然而没办法，瞥一眼云宝……得，还是先认了怂。到时候私下把场子找回来也是一样。
“前天的事我们学校的人有不对的地方，该承担的我们会负责。”云宝不怵，一脸平静开口。
打头男生没想到约架突然变成和平和解，愣了几秒。
“哐——”的一声重响。
一个矿泉水瓶猛地砸进旁边垃圾桶里，惊得他和站在他面前的云宝都是一震。
一群人齐齐回首，侧身正好空出了一条道，打头的朝树下看去，顿了下：“……让哥？”
后边就是树，靠树站着的男生个头高，穿着校服裤，晃眼的蓝白色，上边校服外套拉链敞着，里面一件简单t恤。袖子微微挽起，他一截手腕露在外，十指修长，指节分明。
云宝蓦地滞了一瞬。
安静间，那男生将手插入兜，不紧不慢走过来。
旁边的人分开，打头的把位置让给他。
他一步步走到云宝面前站定，比她高得多，垂着眼睑看她，目光全无起伏，平静无波。
倒是云宝，和他视线相对的刹那，脸颊皮肤血管下，莫名升起一股不合时宜的热意。
对视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其实不过短短两秒。
她张了张口，下意识后退些许。
“管什么闲事？”他低声问。
云宝怔忪。
他漫不经心扫了她一眼，动唇吐出三个字：“滚远点。”重华听到对云宝说的那句话之后，脸登时一沉扬拳就要打上去。云宝眼疾手快拦住，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蓦地响起一中教导主任突兀的大嗓门：“在那边！”
他领着一帮保安过来逮人，朝这边跑，口哨吹得哗哗响：“你们几个——”
架是打不成了。云宝抬眸看了面前的男生一眼，没说话，带着她们学校的人撤退。三班的人不是太想走，她皱眉：“亚特兰的！”
一帮人这才不情不愿跟上。
巷子跑过一半，云宝回头看了眼。一中的人在原地没动，他们教导主任红着脸骂咧训话。那个男生懒散站着，依旧是手插兜的姿势，满脸无所谓。
嫩绿枝桠间透下斑驳阳光，稀稀疏疏。
他比光影更晃眼，只一个注目，就让人难以错开视线。
……
晚上要上自习，晚饭都没吃就回了教室。重华还是气不过：“你刚才干嘛要拦我？我他妈就应该给他一拳，他了不起，我们难道就是好欺负的？”
半天没听到回答，重华一瞧，就见她盯着空气若有出神。
“你怎么了？”他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云宝回神，出乎意料的却是问：“那人是谁？”
“哪个？”
“刚才那个。”
重华一愣，“他校霸啊！你不知道他是谁？开玩笑的吧？！”
云宝不解：“我应该知道他是谁？”
“你不废话么！”重华纠着一张脸，“你还记得上个学期那次全城统考不？所有高中包括咱们私立全部统一考卷，出分数后统一排名，你是咱们亚特兰高一年段第一，也是全城第二。”轮到云宝怔愣。
“我跟你讲，校霸他们那群人是出了名的不要命，跟社会上的干过架，次次都闹得挺凶。他好像惹到了人吧，隔三差五有人找他麻烦……妈的，就这样还他妈天天考第一，一中那些书呆子真是读傻了，连他都考不过！”重华撇嘴，说着看她，“你不会一点都不知道吧？”
云宝摇头。
重华顿了顿，又莫名笑出来，暗觉痛快：“那孙子好歹压了你一头，结果到你这压根连看都没把他看在眼里，绝了绝了！”
“笑个鬼。”云宝踢了他一脚。
重华还在说，云宝的心思不知飞到了哪。想到重华的话，不由得压低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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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立flag的本事，刚乐完云宝不把校霸放在眼里，谁知隔天她就上了心。
云宝把不知打哪翻出来的去年那场全城统考排名纸揣在兜里，站在两所学校相对的两面墙之间，抬头看去，里面就是一中。
巷子狭长，又显逼仄。看着她不知打哪弄来的一中校服，重华着急上火：“你真要翻墙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