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
四名学子坐在长椅上,让偌大的房间显得有些空旷。
小铃铛把三字经发给其他三人。
苏秦站在讲台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们阅读。
其他三间教室,也响起朗朗读书声。
虽然人不多,但初建的兴武堂,已弥漫开浓烈的学习氛围。
不出苏秦所料,这些孩子对待求学,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对手里的三字经,如获至宝般爱惜。
如前世一样,苏秦将每堂课定为四十五分钟,课间休息定为十分钟。
这些寒门子弟在休息时间,仍在阅读功课。
遇到不解、不会的地方,默默记在心里,不敢去问正在休息的苏秦四人。
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
苏秦看着教室里仍在学习的学子们,眼中满是欣慰。
宋孝廉亦是满意颔首,道:
“大善,大善啊!”
但又摇头叹息,道:
“可是,孩子太少了……”
苏秦道:
“先生莫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宋孝廉点点头,道:
“老夫问了这些孩子,他们都住在城外,每日天还没亮就要从村里步行过来,等着城门打开。
黄昏时分课业结束,又要步行回去。
实在太苦,也太危险了。”
苏秦道:
“先生,这一点学生早就想到了,后院的房子已经收拾出来了,可以供他们居住。”
宋孝廉面露喜色,道:
“如此甚好,老夫还要与你建议此事呢。”
苏秦笑了笑,道:
“这些事由学生考虑便可。”
宋孝廉道:
“秦儿,你多收拾出来一间房,老夫,也要住在这里。”
苏秦连忙摇头,道:
“那怎么行!先生,您年事已高,身旁必须有人照顾!”
宋孝廉执拗道:
“老夫不需要人照顾,老夫要住在这里,与这些孩子同吃同住!”
“先生!您就听学生的吧!”苏秦苦口婆心道。
宋孝廉像个老小孩,倔强地摇头。
见两人僵持不下。
宋诗诗提议道:
“苏哥哥,可以派下人过来伺候爷爷嘛!”
听到这话。
苏秦与宋孝廉异口同声道:
“不可以!”
宋诗诗愣了一下,噘着嘴道:
“有什么不可以?”
苏秦道:
“这些孩子课间休息时不敢到咱们这来求问,是因为心里还有阶层不同带来的自卑。
若是有下人服侍咱们,更会让他们意识到阶级隔阂。
再想消除他们心里的自卑,就更难了。”
宋孝廉不置可否,点头道:
“秦儿说得对,这份自卑如果不消除,读再多书都没用。”
宋诗诗眼中仍是疑惑,她还没想通二人的话。
安澜之叹了口气,握住宋诗诗的手,问道:
“诗诗,朝堂中,可有寒门子弟做官?”
宋诗诗点点头,道:
“当然有啦,每年都有很多人到府上看望爷爷的!”
安澜之继续问道:
“这些出身寒门的官员,有多少人向苦苦求学的寒门子弟伸出过援手?”
宋诗诗表情落寞,道:
“少之又少。”
安澜之点点头,道:
“对啊,少之又少,你说,这是因为什么呢?”
宋诗诗心中自问无果,摇了摇头。
安澜之道:
“是因为心里那份自卑仍未消除,他们看到寒门学子,就像看到曾经苦苦挣扎的自己一样。
这些寒门官员的过去,很苦、很卑微,心里想必无比痛恨!
所以,面对寒门学子,他们选择了逃避,选择不敢面对。
更有甚者,会选择欺压同样出身的寒门子弟!”
宋诗诗仍是不明白,毕竟,她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温室中。
苏秦叹了口气,道:
“这,就是人的劣根性!”
“劣根性?”宋诗诗反问。
苏秦颔首,道:
“阶级的压榨,让底层的寒门子弟苦不堪言,在求学路上举步维艰。
长此以往,心里一直压抑着怒火和不甘。
等到底层人有了权力,他们会变得更加残忍和猖狂!
因为,他们要宣泄自己内心积压的情绪。
但原本的自卑,让他们仍是畏惧强者。
所以,宣泄的对象,就变成了同他们一样出身的寒门子弟!”
宋诗诗默默低下头,表情黯然,这些事,她从未想过。
苏秦伸出手,捏了捏宋诗诗的脸颊,道:
“不要再想了,上课时间到了,咱们走吧!”
宋诗诗强扯出一丝笑容,看着教室里已经坐好等待的学子们,眼中满是怜惜。
……
午饭、晚饭,都是苏家提供的。
虽然略显清淡,但是管饱。
晚饭后还有一节课。
结束之后,已是黄昏时分了。
苏秦终是没有拗过宋孝廉。
老人家得偿所愿,在兴武堂与学子们同吃同住。
小铃铛跟随安澜之和宋诗诗返回男爵府了。
苏秦则带着狄慎行,离开了京城。
狄慎行的家,住在距离京城五十里外的一座小村子里。
待到马车驶入村庄,夜幕已悄然降临。
停在一座小院前。
苏秦道:
“红昭你留在车上吧,我带他进去就好!”
陆红昭点头答应。
苏秦拉着狄慎行,下了马车。
望着两块破烂的门板。
狄慎行突然显得有些紧张、局促。
苏秦拍拍他的肩膀,道:
“放心,有我在,你爹会让你读书的!”
狄慎行紧张的心仍未放下,双手颤抖着推开门,喊了一声:
“爹,娘,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
只见一名皮肤黝黑的汉子冲出房门,撸胳膊卷袖子喊道:
“小兔崽子,你这一天跑哪去了?是不是偷跑去学堂了?看老子不打死你!”
狄慎行被吓得躲到苏秦身后。
狄大能走出房门,见苏秦站在院子中,连忙收起怒容,但眼中怒火未消,施礼道:
“见……见过大人!”
因为当街殴打刘雪桥以及工匠坊事件后,京城以及周围的百姓,都知道苏秦是男爵了。
苏秦将身后的狄慎行拉出来,道:
“躲什么?读书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狄大能怒视着儿子,喊道:
“你这小子是不是皮痒痒了?老子怎么告诉你的?啊?!”
狄慎行缩了缩脖子,道:
“不让我上学,让我种地,上学填不饱肚子……”
狄大能怒问道:
“那你还去?!”
狄慎行咬着下唇。
苏秦伸出手,按在狄慎行的头上。
像是被注入力量一般。
狄慎行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喊道:
“爹!可是,孩儿想读书!”
听到儿子顶嘴,狄大能气得作势要打,骂道:
“你读个屁的书!老子不打死你!”
这时,
一名妇人冲出屋子,喊道:
“狄大能,你再敢打孩子!”
狄大能听到喊声,缩了缩脖子,脸色胀红,愤恨地甩手。
妇人来到苏秦面前,恭敬施礼道:
“见过爵爷!家里男人没有礼数,还望恕罪!”
苏秦摆了摆手,道:
“无妨,无妨!”
妇人笑了笑,对狄慎行招了招手。
后者连忙投入母亲的怀抱。
妇人道:
“爵爷,家里孩子一直想上学,但家里困难,买不起那拜师礼。
如今您家做善事,孩子终于能得偿所愿了。
但家里男人却死脑筋,非要让孩子跟他一起种地。
我是女人,当不起家,但也知道,读书总是比种地强的!”
狄大能梗着脖子,道:
“强什么强,他考不上功名,谁来养活他!等你我老了,他怎么办?”
“你们放心,慎行的出路,由我苏家安排!”苏秦道。
此言一出,
狄家三口连连摇头。
妇人对苏秦再度施礼,道:
“爵爷能为了慎行入我狄家,已是对慎行的爱戴,我们怎敢再受苏家恩惠。
您放心,明日,慎行会去学堂上学。
此事,就由我做主了!”
狄大能是个急性子,吼道:
“你做什么主,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妇人眉头紧皱,道:
“这事必须听我的,就算你休了我,慎行也要去上学!”
狄大能气愤道:
“瞎说什么,我怎能休了你?!慎行若是去读书,你怎么办?!”
妇人语气软了下来,道:
“多织几尺布便是,我实在不想让慎行以后,仍是面朝黄土!”
狄大能哑然,低下头,不再说话。
苏秦看向妇人的手,上面满是老茧和伤口。
狄慎行拉着母亲的手,双眼满是泪水,眼中充斥着因为自己任性,而带来的悔意。
他摇摇头,道:
“娘,孩儿……不想读了……孩儿……”
妇人擦干爱子的眼泪,道:
“说什么傻话,去吧,跟先生走吧!”
说着,将狄慎行推到了苏秦身旁。
妇人道:
“爵爷,还请您,狠狠管教慎行,务必让他成材!”
苏秦颔首,道:
“你们放心!”
狄大能低着头,用余光看着狄慎行,眼里有期望也有不舍。
苏秦拉起狄慎行的手,道:
“咱们,走吧!”
狄慎行抽出手,双膝跪在地上,对父母重重磕头,道:
“爹!娘!你们放心,孩儿,一定考出功名来!让你们脸上有光!”
妇人欣慰颔首。
狄大能眼眶也是红了。
狄慎行从地上爬起来,跟随苏秦离去。
正待二人即将离开狄家的时候。
妇人突然叫住了苏秦:
“爵爷留步!”
苏秦疑惑回头。
妇人跑回屋子里,双手握着东西,又跑了出来。
她来到苏秦面前,将手里的东西郑重递了过去。
道:
“爵爷,这东西,请您务必收下!”
苏秦伸手接过。
借助月光看到,掌心是两枚鸡蛋。
这一刻,苏秦的心头被触动,这两枚鸡蛋,是狄家的骨气,是即便穷苦,仍未被生活压弯的脊梁!
他小心翼翼将鸡蛋揣入怀中,道:
“这,是我见过,最贵重的拜师礼!
苏秦,定不负二位所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