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程的车内,戴妮娜扭过头去看身旁男人的脸。
霓虹的灯光倾泻下来,他的脸被染上一层金黄,每路过一个路灯,他的脸就被照亮一点,紧接着在黑暗里暗淡下去,反复的切换着,像是电影里一个蒙太奇交叉的镜头,猛的一下抽空,随即切换到另一个毫不相关的场景上。
她的手伸过去,牵住他。
他的手掌滚烫,和她冰凉的手形成鲜明对比,像是一片雪花降落在滚烫的荒原,他反扣住她手。手指缓慢的挤进去她的手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宋济之把她的手拉到自己嘴唇边,虔诚的将嘴唇贴了上去。
他扭过头,他们的视线在空气中相撞。戴妮娜却丝毫没有躲开的念头。
这个男人是真爱我,这想法未曾知会她便前来,心下轰然一声,有什么碎裂掉了。
宋济之伸出手抚摸她脸庞。
他用指腹摩挲她嘴唇,温柔的,带着一种怜爱的神情。八壹中文網
他知道,从某一刻开始,她慢慢依赖他。可是还不够,妮娜,一点也不够。他心想,只是这样的依赖我,并不能就此令我满足。我要进入你的生活,成为你的呼吸,绑架你的灵魂。你不仅仅要眼里只看见我,你的灵魂也要为虎作伥一般,永远伴随我左右。
宋明志那一记重拳来的可真适时,他的伤痕足以触动她的心。如果只是受伤还不够,戴妮娜同情的不是他伤口而是和她曾面对的相同境遇。大哥真是沉不住气,愚蠢的让人心疼。为什么自作聪明的人总是在他眼前露出他们的马脚。让他能毫无费力的就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今晚上陪我,好不好。”
宋济之对她说。
戴妮娜鬼使神差般点了点头。
宋济之旋即露出笑容。
车子并没有驶向戴妮娜熟悉的别墅区,在送走安俞以后,车子在道路尽头拐了个弯,径直往城市中心的道路驶去。
“我们要去哪里?”
车子在市中心的高架上疾驰,窗外可见那一溜金光闪闪的高层建筑,整个城市如同一座不眠之城,在太阳西沉,白昼退却的夜晚,由灯光接管了点亮城市的重任。以前的戴妮娜总爱在上放学的路上,抽出一点间隙仰望高处的摩天大楼。这里有无数的楼,无数的窗,每一扇窗户后面都有一个故事。可没有哪一个故事真正属于她自己。
在伯父家中遭受不公正待遇的时候,她会跑到天桥上仰望着被两栋大楼夹着,显得有些逼仄的天空。这偌大的城市,从来都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你要带我去哪里?”
戴妮娜问。
宋济之把她拉得更近一点,与她肩膀靠着肩膀,将他们相扣的手放在他膝盖之上。
“我在市中心的公寓。”
戴妮娜说,“我明天要上早课。不能请假,会影响期末分数。”
宋济之道,“那有何难,我明早送你去学校。”
他真诚的凝视她,
“所以,今天陪着我,好吗?”
他说的陪还真的只是字面含义。
宋济之的公寓在市中心一座大厦的顶层,站在透明的落地窗之前,整栋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
灯火辉煌,高架桥如蛛网般穿插其间,连绵的护城河像银色的绶带,装点着这座如明珠一般镶嵌在大陆中心的玻璃之城。
戴妮娜将食指抵在玻璃窗前,用手指去勾画对面大桥的轮廓。建筑物一如巨兽般蹲坐在黑暗的夜里,天空里没有星星,丝绒一般的幕布拖住一轮晶莹圆月。月亮在高处俯视这座繁华之境。
宋济之已脱下厚重外衣,连西装外套一并脱掉,只剩下一件白色衬衫,他走到厨房料理台上,从酒架上拿下一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
戴妮娜仍驻足于窗前,她脸上流露出一种孩童般的专注。他拿着酒走到她身后她都未曾发觉。
她的手指追逐着映衬在玻璃上的城市的雏形,她用食指勾勒出建筑物的雏形,那绚烂的色彩同样也映衬进她的眼里,成为一种闪光的底色。
“我之所以买这里,是因为可以看到盛云。”
宋济之从身后握住她手指,把她的食指拉着在窗玻璃上划出一道弧形。他将她的手指定格在一栋写字楼的高层。
“摩天大楼给人的精神注满尊严的力量,我认为建筑物给予了人神一般的恩赐。”
“每次劳累的时候,我也爱走到这里,有时候低头往下看,人群车流都如同细碎的蚂蚁,仿佛他们就在我的股掌之间,可以被操控,可以被掌握。”
“说实在的,妮娜,这种由内心深处膨胀的权力的欲望,是任何东西都比不了的。”
他的手伸出来,按在窗户前的一个点上,
“只要你愿意,妮娜,你可以轻易就碾碎他们。”
戴妮娜摇摇头,“我对别人没有要求,插手别人的命运不会使我快乐。”
“每个人都应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而不是把手伸进别人的生活里。”
他转过头,长久的盯着她的脸。
只要他不刻意露出亲近的表情,这张脸就绝不会是一张易于接触的脸,看起来冷血,毫无感情带着不可冒犯的威严感。
他嘴角有一丝下陷的凹痕,随着他抿上嘴唇的动作,变得更深,显得有些老态。
他的嘴角往下陷,露出一个很浅很浅的笑。
“你这番发言,令我印象深刻。”
“我以为你会喜欢这种方式。”
“不。”她摇头,“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对着无辜的人下手,制造更多的受害者,制造更多的仇恨与憎恶不会改善我生活哪怕一点。”
宋济之将她的手从玻璃上拿下来,轻轻吻了下她的手指。
“可是你现在,是在我手里。”
他把红酒杯塞到她手里。
很久之后,戴妮娜才真正懂得了宋济之口中的这番话究竟意欲为何。
他从始至终都按照着他所赞同那种方式而前行,执行着他拟定的计划,肆意摆弄周围人一如棋子。
他不是那个与恶魔交换灵魂的浮士德博士,他就是恶魔本身。
可她在这些年获得了多么美丽的一切,钻石,鲜花,鹅绒被,丝质枕头和床头柜上的祖马龙香薰,想起来那些为了学费挣扎,从一份工打到另一份工,被那些油腻的餐盘,肮脏污秽的剩菜残羹折磨的日益猥琐烦闷的同窗,她幸运得多,得来全不费功夫。
可以喝上好的白兰地配鱼子酱,周末到夜店买醉,从商场的一层走到顶层,买单,刷卡,连标签也不用看,放长假随即坐头等舱到欧洲,穿着高定礼裙去秀场看秀,带着两个空箱子去,回来时塞满五颜六色的华服。
刷卡的时候,那些人必定会想,她多么好命生个好人家,骂她母狗也无所谓,别人是褒是贬,银行上账户里的真金白银不会缺少一分一毫。
所以说,在一个怪物面前渐渐与之同化的自己,从一开始就不是全然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