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以后,她进书房看书。
读文学有这点难,要看的书目多且杂,种类繁多,当然可以为了应付考试只看梗概和部分选读。但是你要想真正弄懂作者的写作基调和写作目的,而不是用一些别人已经讲烂的话掩饰太平,那么持续而不间断的阅读是十分重要的。
她从小就爱看书,理解世界首先是从文字里来的。不为别的,只因阅读是最节省金钱的娱乐游戏,什么都要钱,但是书本的内容是全然免费的。
在这栋房子里她呆的最久的地方不是游泳馆和多媒体放映室而是书房。
她打开灯,走进去,书桌上堆叠着上次她留下的书籍,她看书的习惯与别人不太相同,喜欢五六本一起看,所以书桌和地上被她挑选出的书籍一本本撂在一起,形成了一座小山。
杨管家知她习惯,没有让人整理这些书籍。
戴妮娜什么都读,古今中外,并不以作品的名气当作自己的导向,她可以斩钉截铁地说自己不喜欢托尔斯泰,不喜欢纳博科夫,亦不喜欢乔治奥威尔。她不喜欢把文学当成历史记录的文章,亦不喜欢全文洋溢着悲情,把苦难嚼了又嚼,但从不解决问题的东西。
她喜欢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文字,喜欢告诉她追求生而非歌颂死亡与无能为力的作品。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愿意轻易放弃生命的人。
宋济之端着牛奶走进书房,发现她正抱着书蜷缩在一把被石榴红天鹅绒布包裹的靠背椅上,厚重的书翻开来,抵在她胸口之上,脱了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色毛衣的她,看上去就像一只气球,好像随时预备着从房间里飞出去。
书桌上的一盏已有百年历史的别致鎏金灯焕发着与数百年前别无二致的光芒,她长睫毛的影子被这米色的灯光一照,让他想起飞蛾的羽翅。
宋济之将牛奶放在她桌边一脚,她全然沉浸在书中世界,没有应声抬起头。
“在看什么?”
他问。
她的灵魂像是从太虚之外神游而回,戴妮娜抬头,眼露迷茫,她望向他。
她翻转书的封面给他。
封面是二十世纪初流行的那种线条锋利的的构图,扛着地球的阿特拉斯,为了撑起背上地球的重量而被迫跪下去其中的一只腿。
戴妮娜说,“从没有一个人像艾茵兰德一般让我有如此共鸣。仿佛在她写这些东西之前,那些文字就已经出现在我的脑子里。她的笔是在替我说话。”
宋济之靠在书桌旁,他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桌面上。
他问,“为什么?”
戴妮娜说,“直到故事的最后女主人公都不曾对这个世界有过任何放弃,这种不放弃并不是因为她对于这个世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依恋。而是她的自信,我喜欢她故事里的主角,他们是在解决问题。艾茵兰德告诉人们,他们可以解决问题。而不是困扰在痛苦的泥潭里,一天一天看着那种名为灾祸的沼泽淹没你的颅顶。看着她的文字的时候,我觉得生活变得好受了起来。”
宋济之说,“她的故事里我反而最喜欢盖尔华纳德,给那些杂碎他们想要的,毁掉那些本就已经中空却强调自己还鲜绿的树干,既然有人把神龛炸碎,把尊严拉至人的脚底,我再踩上一脚,有何难?”
“你认为你可以自给自足自我拯救,可是妮娜,即便是呼吸同一片空气,也会因为他呼吸的少,你呼吸的多而进行彼此争斗,人与人无法实现那样的生活状态。自相残杀才是这个社会的基本,这是我和你不一样的地方。”
“这世界本身就是弱肉强食,所以为了符合进化论的基本,有些人的死掉,其实是对社会有贡献的。所以我并不相信人人平等。”
戴妮娜说,“也许你是对的,如果有人要侵害我的利益和生命,我会毫不犹豫地拿起屠刀保护我自己,保护属于我的东西。”
“属于我的哪怕是烧掉损毁我也不要就这样假手于人。我不是得不到的就要毁掉的那种人,但我所热爱的东西,我创造的东西如若不能属于我,我就会在我手里把它们全然摧毁。”
“哪怕那是很珍贵的东西。”
宋济之的嘴角轻微一动。
“所以你向宋万起开枪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
“你想保护你自己还是你想杀死他?”
她轻吁一口气,“其实他死掉我很开心。”
“如果他还活着我还会处在危险里,我讨厌处在危险里。他要报复我的,迟早会的。所以他死掉是最优解,我的手里沾着他的鲜血,但我认为斩草就要除根。”
宋济之用一种略带好奇的口吻问她。
“那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子弹穿透他身体的那一刻,你是怎样想的。”
他就像织好网的蜘蛛,一切准备就绪,等待着她的自投罗网。
英俊面孔下的怪物在露出狞笑。
戴妮娜说,“很爽。”
“我感觉我自己解脱了。”
她的最后一个吻是在彼此的嘴间发出的,他的吻突如其来,十分蛮横地吻上了她的嘴唇。
宋济之挥动手臂把桌面的书籍全然翻覆,厚重的书本应声发出沉闷巨响。
那盏鎏金灯跟随书本的掉落而砸下去,发出碎裂的嘶鸣,宋济之将她从躺椅中抱起,把她抱到了书桌之上。
他无法遏制着心中的渴求,得到她的想法变得愈加剧烈,烧灼着他的每一个毛孔,他迫切的想要把她压倒在这些书里,把她压进这些词句的海洋,压进这些欲望的诗篇。
手从她的毛衣里深入,握住那一方柔软的肌肤。
戴妮娜红了脸,仿佛雪白糖霜滴落进一点胭脂红。
宋济之说,“妮娜,你的灵魂在向我贴近,哪怕你总是极力否认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