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这是梦。
她知道自己会走向哪里。
通往地下室的阶梯长而幽深地绵延下去。她扶着墙边,小心翼翼地踏下去。
她听见斧头的声音,透过狭小缝隙,看见斧头黑幢幢的影一下接一下地落下,倒映在房中的墙壁之上,像是只有在希区柯克电影里可以看见的那种谋杀场景。
为什么会梦见这里,梦见宋万起的地下室。
梦里的戴妮娜忘记了恐惧。她推开门,沿着门虚掩的地方走进去。
站在门边。看着那男人的背影,他举起手里的斧头,有鲜血与碎肉在他砸下去的时候如同细密的雨点一般四溅。
那个男人回过头来。
鲜血沾到了他的眼睫与脸上,看起来像是一头已经退化了人类模样只剩下野性和嗜血本能的兽类。
厚重而凝固的红色血液粘在他眼睛上,却不见他有一丝眨动双眼的冲动。
高鼻梁,深眼窝,眼皮的折痕有一丝忧郁。
这不是宋万起。
而是......
他拖着斧头朝着她走来。
斧头上沾着碎肉与鲜血。摩擦着地面发出极刺耳的声响。
碎肉和鲜血则属于地面上那一具早已不成人样的身体。
她全身僵硬不能动。她想要从梦里醒来却觉得有人正压紧自己的四肢。
大脑在加速思索策划逃离,身体却失去掌控,滑向任人宰割的边缘。
宋济之走到她面前。
他举起手里的斧头。戴妮娜闭上了双眼。
凭空而起一声枪响。
预期的疼痛没有落在她身上。
她艰难地睁开自己的眼睛。
斧头从他手中滑落,他向前走了两步,紧接着突然跪在了地上。
他吐出一口鲜血。那枚子弹击中了他。
他跪在她面前,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绯红的鲜血凝结在他的下巴上,顺着他的下颌滑落到地板。
他的眼神看起来很绝望很忧伤。
她喘着粗气,自梦里惊醒。
一只略粗糙的手伸过来放在了她的额头之上。
“怎么了,娜娜。”
她抬头仰望天花板,发现自己回到了曾寄生的大伯家中。
奶奶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今天全家要去爬山,你生病可不好。”
她握住那只手。
那只手将她从床铺上拉起。
“爬什么山?”
奶奶微笑道。
“你大伯和伯母从一周以前就计划着去旅行,你忘记了吗?”
“本来约好你父亲一家的,可是他们因为孩子生病突然不去了。”
车祸就是在返程的时候发生的。
也许这一切只是梦。
自己仍旧在伯父伯母家,仍旧被这种寄人篱下的痛苦打扰着,等待着可以离去的那一刻。等待着生活重新在自己的努力下走入正轨。
没有宋济之,宋万起,王一贤和那些谋杀。
她勉强微笑。
“可不可以不去。”
“没有去的理由。维持着这样的现状,可不可以?”
她祈求起来。
奶奶突然伸手摸着她的头。她的眼神变得忧伤。
“是奶奶没有本事,妮娜,把你带在身边却无法给你任何东西。只会成为你的累赘。”
“为什么这么说。”
“娜娜,你要小心你身边的东西。”
她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她的手。
戴妮娜余光注意到那条手链还不死不休地纠缠在她的手腕上。
“娜娜,你该回去了。”
她用手指触碰她额头。
戴妮娜猛然惊醒,奢华的高顶天花板就这样映入眼帘。
都说梦是最诚实的,可她即便是在梦里也不愿说实话。
也许她是真的发自内心地对那场车祸感到愧疚。
那么宋济之呢,是他杀了那些人吗?
戴妮娜发现自己正努力采取一种否认的态度,但是她的潜意识却本能地开始怀疑起这一切来。
李绝娣告诉她,凶手也许在她身边。她不需要向戴妮娜暗示的更清楚,能够像宋万起一样犯事的,能隐藏自己并成功嫁祸的人,范围其实就那么小一点。
宋济之是杀人犯?
怀疑如同滚雪球一般几乎将她压垮。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碰身旁的被子,不出意料地,他又一次不在她身边。
她从床上坐起来,顺手拉过从她身上滑落的被子。
他手掌的触感还留在她身上。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在那种感觉里缓慢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眼。躺在他的臂弯里,沦陷在吻里。
她又一次问他。
“宋济之,你爱我吗?”
他埋下头温柔地亲吻她的每根手指。
她没有听见他的回答。
宋济之接过递来的高尔夫球,弯身将它固定,紧接着摆出一副击打的姿态。
这是在高尔夫练习场,金属的高尔夫球杆被他牢牢握在掌心之中。
他弓身,施力。用金属的凹背杆头用力将球打出去,球以自由落体的曲线狂暴地飞了出去。
他停下动作。将球杆杵在地上,两只手交叠在棍身上。
“按照计划,孙国福现在会让你全权负责这个项目。戴先生,你倒是可以安心了。”
戴建国恭敬地站立在一侧。
递上另一颗球。
“还要劳烦宋先生您费心。”
宋济之接过球,他没有打球的意图,而是在手里把玩那一颗白球。
“何故如此客气。”
“我们又不是第一次合作。这种默契,彼此还是有的。”
戴建国心有不爽却不敢显露,只是暗自握紧拳头。
宋济之火上浇油。
“如果不是戴先生大义灭亲,我又怎么能这么快除掉我哥哥那种祸害。更别说,得到妮娜那样的可人。”
戴建国终于爆发。
“宋济之,你不要欺人太甚!”
“如果我知道会发生那种事,我不会向你透露半点我大哥大嫂行踪。”
宋济之看透他内心一般露出嘲讽笑容。
“得了吧,如果不是我,你认为你妻女能过上如今生活?”
“这样看你可真是伟大。牺牲一个大女儿,换来全家荣华富贵。可谓是不亏。”
戴建国气急败坏。
“那么你呢?明明答应我会铲除一切,为什么戴妮娜会活着,为什么她要在你身边?”
“宋济之,戴妮娜是目击者!”
反正孩子不是他戴建国生的,又没有养在身边自然没什么感情。至于大哥平日里耀武扬威向他索要母亲的养老费与女儿的赡养费给他太多压力,出卖他让他死对他戴建国又没有害处。
一开始二哥想要拉拢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是大哥。所以大哥死了正好解决他危机。
他戴建国穷了三十几年,靠着那点微薄的文员工资能干什么?宋济之找上他,要他想一个能聚集大伯全家的借口。事成之后会帮助他仕途。
宋济之没有说谎,进孙国福公司以后他就帮着他和几个小公司签了大单。一路扶摇直上,加上最近与盛云的这一笔合同,升职加薪指日可待。
但是他知道,这都不是宋济之最后的目的。
“我有一笔钱需要你帮我洗干净。”
“这是我扶植你的原因,我需要站在我船上的人。事成之后,我会让你拥有胜利钢材。”
“建材行业只要稳定的供货商,就是一座金矿。保证你全家没有风险的生活是完全足够的。”
提到戴妮娜,宋济之变了脸。他扔下球。
“都说虎毒不食子,戴先生怎么老想着自己的亲生孩子去死。”
戴建国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一般。
“戴妮娜是个不祥的孩子。”
“我和王一贤为什么离婚?我一直没有告诉别人。因为戴妮娜她想让我死。你知道吗?才五岁的小女孩因为我打了她的母亲,她半夜拿着枕头来捂我的脸。”
“我不想见她,是因为潜意识认为那种事情会重现。她帮我带女儿,我总认为她会趁人不注意将我的女儿按死在水池里。”
戴建国耸耸肩。
“虽然她到现在为止没这样做过。”
“王一贤打骂她她甘之如饴。可是她绝不允许我伤害她母亲,你懂吗?她不会恨王一贤,却恨死我。”
宋济之脑海里浮现出戴妮娜那日在车厢里那副想要杀死自己而后快的脸。
戴建国接着说。
“我大哥大嫂照顾她多年,她也学不会感激。”
“我母亲一心一意为她,你可见她流过半分眼泪。”
不,她流过。
宋济之想。
她也有夜晚做噩梦的时候。
偶尔他坐在监视器前百无聊赖把玩钢笔监视她的时候,她会坐在床沿抹眼泪。
虽然大部分时候她表现的没心没肺。
幸存的经历对她来说仍然是一个噩梦。
这对他却是好事。
要操控一个人,是从恐惧开始的。他任由她惊惧、失措、茫然无助。如果她幸福安稳,他又如何插手进去绑架她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