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十分确定这相片上的女人究竟是谁,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戴妮娜还是选择询问宋济之。
“你母亲,叫什么?”
他回答。
“王荣景。”
外婆取名是根据所谓的字辈,在名字之中会选择自己家族的某个先辈从中取一个字当作这一辈的姓,王一贤与王荣景都是荣字辈,母亲是改过名字的,改名字之前她叫做王荣娇,她嫌这名字土里土气,参加工作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名字改成新的。
母亲是个逆反的女人,戴妮娜想,可是母亲的逆反体现在摒弃天然母性而追求爱情,为了爱情抛弃戴妮娜,也为了重新获得爱情把自己的孩子往火里推。叛逆了,但又没有完全叛逆。和在家庭里养育子女,牺牲一切生活,在传统教育传统思想下生长起来的外婆的生活并没有本质不同。
戴妮娜唏嘘。
想不到竟以这样的方式重新认识自己的姨母。
思虑再三,戴妮娜还是说。
“王荣景是我姨妈,是我母亲的姐姐,我觉得你得知道。”
宋济之对她的话没有产生什么反应。
“你全部都知道?”
一种恐惧感打从她心中泛起,在无意识之间,戴妮娜不由自主地抬高了自己的音量。
“什么时候的事情?”
宋济之淡淡道。
“打从一开始。”
“从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从第一眼见到你母亲的时候。”
他的语气平静,没有任何波澜,平铺直叙好似在讲一件完全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宋济之,真是那样的话,我们是有血缘的。”
戴妮娜不可置信地瞪视他。声音里有一种无可言喻的惊惶。
“知道这些的你还和我做了那些事情。”
宋济之满不在乎地笑了。
“不生孩子就不会有事情。”
“我只要你就够了。”
戴妮娜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她直想吐。
宋济之突然伸出手掐住她下巴,转过她的脸逼她直视他眼睛,那双漆黑的眼珠仿佛一个漩涡,窸窣吸收掉所有的光亮与生机,却无法反射出任何有情感的东西。他盯着她,这行为显得过于毛骨悚然。
“那家伙不也和你有一腿吗?”
“他不是你的哥哥?”
她意图偏脸摆脱他,但是并不成功。
她辩解。“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戴妮娜几乎是要哭出来。
“和他不是我自愿。”
他反问,
“所以和我,你是自愿?”
这种时候他还生得出调戏她的心理,她发现也许他真的缺乏人才有的那种正常的情感。
她的眼睛突然变得明亮,是一种憎恶的情绪,因为这种愤怒的感情,让她重新拥有了一种闪光的活力。
“你怎么可以对我做出这种事情。”
“你居然还问得出这么恶心的问题。”
她打掉他的手。
“你让我恶心。”
然后她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她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要露出怎样的情绪才算的上是一种正常人的逻辑,别人会怎么做,应该要告他,谴责他,然后离开他。不能在这里呆着了,在这里再呆上一秒都是一种恶心。
对,她要离开。
她起身就要逃离,宋济之却似早知晓她行为一般,他先她一步将她按倒在沙发之上。
“抱歉,小姐,这不是你可以说来就来,说走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的地方。”
“一直以来迁就你,对你保持绅士行为的游戏到此为止。妮娜,我带你来看礼物,礼物没有看到,哪有人先走的道理。”
他的眼睛朝四处瞟了瞟,重又落回她脸上。
“这里隔音很好,因为装修之初我就特意在墙内安装了很厚的隔音材料。所以如果你不听话的话,我就在这里杀了你。像你想的一样把你砌进墙里,宝贝,直到你腐烂的那一刻,都不会有人发现你。”
最后这一句话还是刻意贴在她耳朵边说的,他口腔内温热的气流喷洒在她耳后的那一片皮肤之上,那触及之处很快就起了一层细密的小疙瘩。
戴妮娜身体僵直,她分得清玩笑和真话,宋济之这话似真似假,可是有那么一个瞬间,本能的生物的直觉告诉她,他不是在和她开玩笑。他真的可能杀掉她。
宋济之举起她那只带了手链的手。
“不信我?”
他挽起她袖口。
“你总该相信证据吧。”
“妮娜,你真的很不会装死,唐四告诉我,你在后排抖如筛糠还强装镇定,他怀疑你是不是被吓尿。”
宋济之抚摸她颤抖面孔。
“我暗示过你多少回了。为什么还要装作不知道,不知道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吗?”
“你知道我在家里的每个地方都有装监控吗?知道你的穿的衣服,用的饰品和电子产品里都有定位吗?你明明知道不还继续留在我身边。”
“宋万起带你去的那个地下室好看吗?”
宋济之有些自得地说道。
“我的品味还不错吧。”
戴妮娜想起那个地方,奇怪的味道,未知的皮肉碎片和毛发,以及她开枪的时候那种硝烟的味道。
她感觉自己的胃在收紧,胃内的容物从咽喉上涌,在她要吐的那一刻他松开了对她的钳制。戴妮娜哇一下吐到了地毯之上。呕吐物和红酒的残液混合交织,本来下午她就没吃多少东西,吐到后面光剩下了水。胃液酸腐的气息闻着就像尸体,一想到尸体,她又吐了。
吐到后面水也没有了,只剩下干呕,宋济之抽出小桌上的纸巾,很温柔的擦拭她嘴角,他像是根本意识不到这呕吐物的酸腐气息一般,专注地将她嘴角唇边的秽物擦拭干净。
戴妮娜想到了一件很小的事情,宋济之是个很会打扫的人,他用过的厨房一尘不染,杯子也是清洗的干干净净,连指纹都不见。比起她凌乱的需要佣人每天打扫整理的房间,宋济之的房间就像是没有住过人一般。
现在想想,他如此洁癖又如此爱好整理,不是因为他有强迫症,而是多年以来打扫作案现场的习惯。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时候她居然在想这种事情。
难怪每次她叫哥哥他都那样受用,那不是在与他调情,那是一种变态的爱好。她每喊一次,他就确认一次。
他这种人是没有底线的。别人如果越过这样的底线所感受到的最首要的感觉应该是愧疚和自责。宋济之却为此兴奋和痴狂。
戴妮娜艰涩地说。
“你杀了人,取了他们的指骨,然后送给了我?”
“宋济之,我特么欠你的?”
即便是宋济之认了又如何,没有证据她根本无法把他送进局子里,说起警察局,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范队是你害的?”
“那场车祸是你找人干的?”
宋济之说。
“谁?”
“范青尧。”
“哦,那女人?”
他问。
“她怎么了?”
“你不知道?”
戴妮娜当然以为他在说谎,可他那样又不像假装。
“在去拿修复证据的时候,她被卡车撞了,证据被抢走。”
她一五一十道。“你杀人的证据,你自己不知道?”
这话警醒了宋济之,他以为唐四那家伙所谓的证据只是为了敲诈自己的借口,他派人搜查过他家里,杀掉他讲他推下去之前也搜过他的身。听说他捞上来就是浑身赤裸,即便有证据也沉入大海,怎么可能?
不是他会是谁?答案显而易见,能知道动态,快速找人处理,并且还绕开他宋济之眼线的人并不多。
父亲。
因为证据在他手里,所以才会有恃无恐地前来威胁自己。
见宋济之沉默,从他的细微表情中她判断他知道是谁拿走了修复资料,也许是一伙人。李绝娣说的没有错,真相就在宋家,现在她确认了是宋济之。可是继而一种更危险的想法出现在她脑海里,真的只有宋济之吗?当你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就说明已经有一窝。说不定整个宋家都是帮凶。
在淘金狂热的两百年前的美国,多得是这种团体作案抢劫杀害过路旅客的家庭旅馆,也不管这一家人到底是不是一家人,反正他们以一家人自居。彼此通力合作,抢劫财产之后再把人杀害,最后埋进自家后院,就此湮没证据。
百年以后还是无头悬案。说明群体之恶比个人之恶更隐秘更不好察觉。
宋济之变成这副模样,不能说其他人就是无辜的,他们可拥有着相同的血脉。宋济之如此汲汲于与他有着一丁半点血缘关系的自己也许正是出于这种目的。
难怪他会说,做我的家人,而不是做我的爱人或是我的老婆。因为老婆与爱人皆可替换。
一荣俱荣,一损具损,她不会蠢到这种地步。她并不愿意成为他的特别与例外,她宁可成为可以被代替的棋子。
可现在,宋济之告诉她这些,她想要全身而退是不行的了。
宋济之将沾了她呕吐物的纸巾扔进脚边的垃圾桶内。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在想的那个人。”
他的眼神变得凌厉。
“戴妮娜,不要耍小聪明,你知道耍小聪明的人会死的很快。”
戴妮娜当然不会对他说有种你杀了我这种很明显刺激对方的话。宋济之当然有能力将她杀掉,她不是不害怕的。这是他的密室,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她是新手,在没有百分之百把握的情况下,她不会轻举妄动。
因为她知道,他此刻就想看见她恐惧、害怕、惊慌失措。
他捻起她的头发,用手掌抚摸她颤抖的身体。满意她怔怔的双眼,僵硬的身体。他抚摸她的头颅,用手指描摹她面部那秀美的轮廓。
宋济之说。
“现在的你多可爱。”
“我把你永远关在这里好不好?“
礼貌的询问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戴妮娜说。
“可你会厌倦的。”
“你喜欢我是因为这种不确定性,如果你确定我不会离开你,你就会开始讨厌我。”
他松开她。“先看看礼物。”
宋济之离开走到保险箱前,戴妮娜跟在他身后走过去,她的视线敏锐地在四周搜寻一切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她看见书桌上摆放着一个笔筒,里面装满削尖的锋利的铅笔,笔头朝上,如同箭矢一般锋利。
也许在他起身的那一刻她可以夺过一支笔插入他喉管,这个变态杀人狂会就此死在她的手里。但是她觉得她没有恨他到这种地步,他为她杀人,为她铲除后患,为她挣得她本不该得到的宋万起的财产。现在还没有到手,他会帮她弄到手的。
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没有人想要为了买下她那不值钱的自由而付出昂贵的价钱。在这一点上,她不恨他。
宋济之打开保险箱,他从保险箱中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天蓝色丝绒盒子。
他自她面前打开那盒子。是她让秦思雨脱手,被王一贤扬言买下的那条水滴形钻石项链。原来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他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