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学校电话的时候,安俞正试图从前方的笔筒里拿出一只蓝色的记号笔。
她顺势将手机夹在耳朵与肩膀之间,手指吃力地往前够去。
电话来自戴妮娜的辅导员,透过听筒,对方年轻的声音透露着一种毫不掩饰地焦急。
“妮娜现在闯了祸,对方的意思是,不接受和解,要告她故意伤害。”
“我们的建议是最好联系家长,可是她只给了我们你的联系方式。”
安俞放弃了拿笔的意图。她取下手机,端正了姿态。反而安慰起对方来。
“不要着急,请慢慢说。劳请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可以解决。”
对方犹豫不定。安俞那年轻的女声更令她三缄其口。
“我的意思是,最好通知她父母。”
“这关乎法律问题。”
安俞说。
“不是所有人的父母都尽职,并且能够解决麻烦。”
她叹口气。
“妮娜就是这样。”
“需要我带着律师来吗?”
对方亦沉默,辅导员抬头看一眼戴妮娜,她坐在办公室的一把扶手椅子上不安地绞着双手,此刻她垂头不语,手上他人的鲜血早已凝结。
她告诉安俞医院的地址。
“我建议和解,这样对双方都好,妮娜还年轻,背上案底,以后的日子会异常艰难。”
辅导员颇为心疼地看着她。
一个是成绩优异,学习用功,从不惹事生非的尖子生。
一个是缺课无数,还未读完大一就惹的当堂老师怨声载道的小赤佬。
虽说成绩不是唯一天平,可心中的天平却不可阻拦地倒向了这女孩。
安俞挂断电话。哪怕已经知晓答案,她思虑再三,仍拨通王一贤号码。
牌桌上的战局正酣,富太太们似个个有备而来,抓牌手上各配着一枚或数枚钻戒,钻石晶光闪耀,直晃得人眼瞎。
电话铃声似催命。
本想着挂断了事,但一看显示是安俞,她只得向牌友告歉,不耐烦地将电话接起。
王一贤不悦道。
“有什么事,待会再说。”
她欲挂断电话。
安俞说。
“妮娜在学校出事,老师通知家长,如果......”
她话还没有说完,王一贤就掐断了电话。她扔下手机,手伸上麻将桌继续搓牌。
戴妮娜关她屁事,该死的关系,摆脱不了就算了,还要天天在她跟前晃悠。
这一天天的都什么破事?犯得着麻烦她。
她的电话又响起来。
安俞还未开口。
王一贤犹如连珠炮的咒骂就从听筒里传来。
“让她去死,宋济之自找麻烦接她的摊子,就不要拿她来烦我。戴妮娜死活关我屁事。”
安俞放下手机。
她是受过教育的女人,无法粗俗地与之对骂。
她怜惜戴妮娜。
不求母亲温柔,但至少也不要是这般模样。
她离开工位,走到会议厅门口。下定决心一般推门进去。
一名员工正在汇报工作中。
“盛云的研发中心自创立以来申请了4300余项专利,去年更是达到了400项的程度。我们更新了新的环保型喷漆车间,新增了一座超现代的工作室。”
“我们的标准量产车型与目前正准备投入使用的赛车均来自同一生产线,目前在业内,只有我们在做。这是不小投入。”
他的声音年轻且慷慨激昂。是标准的才出社会的年轻小伙,最爱与资本家共情,与公司荣耀一荣俱荣。
说到底,这又关他何事。
宋济之并不喜欢这种只会复读的下属,偏偏年年招进来的都是这些“人才”,只会歌功颂德、鹦鹉学舌却从不真的去干一件什么事。
偏这种人最爱自诩自己为怀才不遇,那酸腐味简直直冲他脑门儿。
安俞走到宋济之身边,在他耳边低语。
这暂时将他从那正能量十足的发言中解救出来。
安俞具实相告。
“妮娜在学校出了事情。”
“她捅伤了人一只眼,对方家属不依不饶,我需要带律师前去医院。”
宋济之偏过头,他突然问。
“瞎了?”
那发言男生还以为在说自己。
他停下那富有激情的陈词,呆呆问。
“哪里?”
宋济之对安俞说。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
安俞离去。
他倒在座椅上,有些疲乏似的揉了揉眉心。
那男生有些无助地停下来。
宋济之说。
“你来公司多久了。”
“转正后,是第二年。”
第二年?这种念ppt的水平在第二年升到管理层副手的位置?
谁干的?
他突然问。
“你去过我们在b市的生产线吗?”
那年轻人一脸迷茫。
“我从我父亲公司坐上来的时候,最初只是喷漆车间内的一位小组长。”
“最清晰的视野在底层,你照本宣科,除此之外还能够看到一些什么?”
“我在盛云的新生产线上投了八亿,我要的不是你告诉我这八亿多么多么可贵。我要的是反馈。”
他用手中的钢笔敲敲桌子。
“如果下次发表还是拿出这种水准,你们市场部真的该换领导了。”
“散会。”
他起身离开座位。
倒也不是非要开这晨会不可,不过他已经预备着将戴华景从美国公司调回,像她这样干实事的领导是越来越难见了。
她走以后上的全部是一些酒囊饭袋。
他自诩盛云十分遵循劳动法,那些跟着他将盛云制造从破产边缘拉回来的员工们也各自得到了褒奖自己能力的薪水与红利。
他不是那种相信靠嘴发电的商人,他认为一个人能力需要用金钱衡量。
赏罚分明,他一向如此。
但盛云开出丰厚公司创造良好的办公环境绝不是为了一些只会吸血的蛀虫。
他需要找出有足够实力能够带起戴妮娜的前辈,他需要她快速成长。他可不希望她像一只毛色水滑的金丝雀,除了在笼子里唱歌,就只剩下惺惺作态。
她有野心有手腕,足够狠又懂得进退有度,能屈能伸,不是那种刺头和愣头青,也不是软弱无能之辈。
她能做的比现在更多更好。他希望她做到。
不论是员工还是情妇,戴妮娜都必须发挥最大价值。说到底,他是个商人。
戴妮娜如果不成长,那些股票期货和经营权她铁定一个也守不住。
他想把她带在身边,每天看着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比放得远远地关在家里更安心。
他是个与时俱进的人。他不愿意像个肥蠢地主把她关在屋子里,那么小的笼子,是关不住一头野兽的。
不如给她打造一个自娱自乐的游乐园,瓦解她的野性,她自然而然就放弃抵抗。
他回到办公室,安俞等在门口。
“进去说。”
他开门。
安俞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宋济之回到办公椅上坐下,手指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拍子。
“我刚才通知过宋太太,刚提到妮娜就被她挂了电话。我可以带着律师去医院协商,但妮娜那边,可能需要您亲自跑一趟。”
“学校报了警,不是简单就能解决的问题。”
宋济之重复了刚才的问题。
“瞎了没?”
安俞顿了顿。
“什么?”
宋济之说。
“瞎了最好,赔一只眼睛就解决。若是没有,余生都会向她勒索,后患无穷。”
老板真是十足冷血。一切只当生意与合同,能进绝不退,能赚绝不亏。
宋济之说。
“戴妮娜不是刻意找事的人。去找他们协商的时候记住这一点,那是对方的错误,不是我们的。”
“不要一开始就摆出太低的姿态,事情还没有查清楚,怎么就是一方过错。按照这个商讨赔偿金额,不能让他们觉得我们真的好欺负。”
他站起身,顺手操起椅背上的外套。
“我会带她去做笔录。”
“你去医院,记住我的话。”
临走时他拍她肩膀。
“妮娜的事情你多操心,王一贤指望不上。你是我副手,我信任你。”
他将大衣搭在手臂上离开。
宋济之走进电梯,关上电梯门,乘电梯通往地下停车室。一直到他打开驾驶座位坐进去之时,他都维持着气定神闲的优雅姿态。
直到他骨节分明的手摸到汽车的方向盘上,突然间,他拍打方向盘,伏倒在上面,抑制不住地狂笑了起来。
他不需要教她如何杀人,她就学的很好,不是吗?血脉是不会骗人的。不过她进步实在是缓慢,应该把笔头插进脖子上的动脉的。他想。只需要一下,鲜血就能迸发到天花板的高度之上。
宋济之握住一个虚拳,将手放在嘴边干咳两声,他极力恢复平静,双颊略有些涨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