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叶蟹汤端上桌的时候还冒着热气,总算在一干茹毛饮血的原始人活动里看出一点人迹。
热气蒸蒸而上,熏染的她的睫羽都似蒙上一层雾一样的灰白之色。
戴妮娜举起小碗,将它送到嘴边,小口喝汤。蟹肉的鲜甜裹挟着汤的余热,由唇齿间滑入,一直暖到胃里。
冬天还是热食最安慰,无论是滚烫的粥粉,还是路边小摊售卖的烤的外皮焦糊的蜜薯,小小一块,放进冰冷的掌心内,是最廉价的快乐。
放下汤碗,她吃蟹腿,雪白蟹肉一丝丝从壳内剥下再送入嘴中,她不再惊慌,而是感到一种平静。
不需要再争抢,亦不需要在拥挤的过道与人流中如同蝼蚁一样挣扎的那种令人放心的感觉。
宋济之自她发间摘下一小团白色的毛絮。或许是刚才取下宽围巾时落在她头上的。
他说。
“这手看起来好空。”
她放下碗,不解地看他。
他的视线逡巡在她雪白纤长的十指之上。
他拿起她一只手。浅握她手指上缘,将她的手放在他掌心里细看。
“你戴蓝色的宝石会很好看。”
戴妮娜打趣。
“所以,你要送我?”
“当然。”
她伸出另一只手,朝着他摊开掌心。
宋济之推开她手。
“只是不是现在。”
“咦,所以你是在给我画饼。”
他摇摇头。
“配你的宝石并不好找。”
“那些成色太次的,我实在不忍心拿来给你戴。”
戴妮娜说。
“不如折成现金支票给我,我务实,对宝石钻戒类的东西毫无兴趣。”
他无奈,伸手掐她面颊一把。
“你还真是掉进钱眼里。”
甜品在这时候端上来,是深绿色抹茶冰淇淋,微苦,带一点涩。
戴妮娜动一勺以后,这味道吸引她,两三勺就将它吃了个干净。
看着她扔意犹未尽的模样,他将自己面前未动的那一碟推了过来。
“你不要?”
“我不爱吃。”
戴妮娜睨他一眼。
“你真浪费。”
她皱皱鼻子。
“只能我勉为其难帮你消灭。”
她吃他那一份冰淇淋,冬天才是最适合吃冰凉东西的季节,就像那些因为受冻而脱光衣服的人,因为在死前,他们感受到的是难以忍受的炎热。
现在也是一样,吃着冰淇淋,越吃就越觉得热的慌。
喉咙像是被火炙烤,忍不住想要吃下去更多。
她吃东西的模样实在可爱,宋济之没忍住伸手揉她头。
却被她缩脑袋躲开。
她警惕。
“这样像狗。”
不顾她反对,他的手从她头上移到了她的后脖子上。贴着单薄毛衣,掌下的身体散发着令人心安的热度。
“就算是狗,你也是可爱小狗。”
他的眼神变得深邃。
“只属于我的。”
“永远。”
她并不喜欢当狗。
推下他的手。扭过身体不去理他。
宋济之摸她下巴,也像逗小狗一样。
“生气了?”
他心情大好。
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手在她肚子前交叉,戴妮娜挣扎无能,只能在他手臂上不轻不重地打一下。
他轻笑。用求和的口气向她妥协。
“你不是小狗,我才是,好不好。”
他用脸蹭她的脸。
“我是你的小狗。”
她的气消一半,嘴角控制不住上扬。但语气里仍然充斥着怨怼与怒意。
“既然如此,那你汪一声给我听听。”
“在这里?”
“当然。”
他松开她。
戴妮娜转回身体。
宋济之收起调笑表情,板正面孔。恢复一贯冰冷姿态。
戴妮娜想是自己玩笑开太过真惹他生气。
她很不自在地说。
“你心眼真小,你不也说我……”
她话音未落。只听见他说。
“汪。”
戴妮娜:……..
原来他不是板正脸,而是有些局促腼腆,撑在膝盖上的手亦紧张地上下滑动一下。
见宋济之如此作态。
戴妮娜思索片刻,忍不住沉吟。
“原来你好这口。”
被人迁就就是令她心情大好。
戴妮娜伸手奖励狗狗一样摸了摸他蓬松短发。她憋着笑,脸上闪烁着恶作剧般的光芒。
“goodboy。”
宋济之警告她。
“你可别得寸进尺。”
就在此刻,戴妮娜出其不意般凑上去,在他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我就喜欢这样。”
她伸出双臂,扑入他怀中,抱着他的脖子,几乎是将整个人吊在他身上。
感受到她身体的重量,他的心脏突然间沉重一跳,像是第一次认识到心跳存在一样,这颗心,竟毫无阻拦般地为她陷落了。
他的手从她腋下穿过,保护似地贴在她后背,仿佛王城守卫,正沉默地看护着她充满激情的拥抱。
这位攻城略地的骑士在历史上的某一刻决策性的瞬间踯躅了,因为王城中的那位公主,因为看向公主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原来,这就是歉疚的感觉。
那时候,他推过去那杯红酒。
对面的手将它从桌上抬起。
王荣景的音容笑貌重现眼前。
“既然是最后一次见面,济之,我就和你喝这最后一杯酒。”
“我与维瑞会去一个陌生国度重新开始,我不欠你,亦不欠杰克。就像我希望你祝福我与我小女那般,祝你幸福。”
宋明志走进来的时候,药效已经发作了,她双膝瘫软无力,面对宋明志的质问显得无所适从,宋明志被失去的金钱冲昏头脑,争执之中抓到了书桌上的水晶烟灰缸。
他躲在楼梯拐角处偷听着书房内的争吵与打斗,却发现那本该在一楼的小女孩不知何时跑到了书房门口。
透过书房缝隙,她被吓的一动不动,如同失去抵抗能力的小动物,呈现出僵直无助地姿态。
也许是她小,所以他安排的人未能看住她,抑或是离开家长太久,她心急如焚想要找到自己的母亲。
在她想要大叫的那一刻,他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抱离那里。
她脾气不小,又是撕咬又是挣扎,他的妮娜,精力充沛,战斗力亦惊人。无奈只能在她脖子上扎了一针。
在等待麻醉药效消失的那段时间,是他一直在王荣景公寓内守着她,借着窗外月光凝视她熟睡小脸。
他的灵魂在那一刻仿佛得到神的恩赐。
在那么一刻,在某一个不知名的瞬间,他有了想要守护一样东西的冲动。
那个绘本故事是怎么说的呢,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玫瑰,只有那一朵,是独一无二的。
在他的星球,从来都只有那一朵玫瑰。
她是童话里的公主,住在塔楼里被荆棘掩盖,他是守卫她的忠贞的恶龙骑士,盘踞在塔楼之上,俯瞰着她安静睡颜。
他就是这样爱她的。
这就是他的爱。
晚餐结束后,他们并没有立刻回家。
宋济之让司机将车停在河边,他则拉着她的手和她肩并肩沿着夜晚河边的长道散步。
戴妮娜的脸被风吹得有些刺痛,她将脸往宽围巾内缩,几乎要陷入围巾里。
她于是往他的方向又靠近些。
四下安静无人,只有小道边的灯泡寂寞地在夜里亮起。放眼望去,河面隐有微澜,河水被夜风轻拂,扬起细细纹路。
宋济之走在靠河的方向,替她挡了大半自湖面吹来的冷风,她仍觉得冷,在室内吹暖气太久,突然间要习惯室外的严寒空气,让她有些难以适应。
她拽他手臂,让他停下来。
“回去吧,我好冷。”
他转过身来,松开她手。两只手掌从围巾里伸进去,兜住她的脸。
“现在呢。”
她吸了吸鼻子。
“身上也冷。”
他打开大衣把她抱进去。让她的脸贴着他胸口,手臂牢牢环抱她。
“是有礼物要给你。”
“什么?”
她自他怀中探头。
宋济之吻她额头。
“你摸一摸我右侧的口袋。”
她依言将手伸进他大衣口袋,摸到一个冰凉的金属一样的东西。
“现在把它拿出来。”
她听话地从他口袋里拿出了那件物品。
“这是什么?”
她将它拿出来,迎着夜晚路灯光线打量。冰冷来自于它的质地,金属镶边,骨质的身体,打磨光滑的线条。
像是一把折叠刀。
她伸手想要去把刀刃拔出。
宋济之却拿过去。
打开保险,轻轻一按,寒光凛凛的刀刃自两人面前飞弹出,她的瞳孔一阵颤抖。
他将刀柄递到她手中。
“最近社会案件频发,我不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总要给你点防身利器,让你好好保护自己。”
她伸手抚摸那锋利刀刃。
十分锐利,差一点就给自己手上留下一道口。
宋济之当着她面演示如何收回,接着推下去扣锁。
他重又将那刀子递还进她掌心内。
贴着她的额头,他意有所指般叮嘱。
“时时刻刻带在身上,就像我送给你的那条手链一般。”
“必要时候,可以拯救你性命。”
机敏一如戴妮娜,她读出他言外之意。
“有人要害我?”
宋济之说。
“你难道不知道你树敌众多?”
他并不瞒她。
“你可是宋明志和你母亲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果被他们知道我把宋万起的一切想方设法给了你,他们会如何想?”
“你母亲是慈母,为了腹中那胎儿日后的荣华富贵,她又会怎么做?”
他重又紧搂她。
“妮娜,不用我多说。你就明白。”
他收紧双臂。
“我对你啊,毫无要求。”
“唯一一点,你的命是我救回。所以你要活着,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活下去。”
“你不需要拯救你自己,只要坚持到我找到你的那刻就好。无论你受的伤害有多严重,我都会救回你。”
她伸手回抱他。笑着说。
“所以你现在是在担心我。”
他爱怜地伸手抚摸她后脑。
“当然。”
“我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你。”
她鼻酸。
“从来没有人这样牵挂我。”
他说。
“现在有了。”
“妮娜,你会明白的,我是多么爱你。”
她闭上了眼睛。将脸轻贴在他胸口的位置,人的心脏是不会骗人的。
你说爱我的时候,我的心亦随之而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