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纷飞,似银针,一道道一条条,不管不顾打在整块窗玻璃上。给它那晶莹剔透的身体留下一道道难以治愈的细密疤痕。
这雨没有停下的迹象。
随着时间的流逝,银白如牛毛的细雨变成瓢泼大雨,伴随着阵阵雷声,几乎是从天上浇下来。
虽然在温暖室内,戴怡欣还是感到了那种冬季的湿冷从自己的足底泛上来。
她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
她穿着雪白的人造皮草,黑色短裙,长腿交叠,腿上紧紧绷着一条闪着细碎光亮的黑色丝袜。
新做的美甲上贴着闪光钻石,脖子与手腕都点缀着昂贵饰品。
她的人生是游离在旅行、珠宝、鞋履和包包之中的人生。她的人生是由海岛、鲜花、欢声笑语和羡慕恭维的语气围绕起来的人生。
因为离地太久,所以无法想象触碰到地面的生活是怎样的。
有的人说她难以相处,说话难听。其实那只是一种在所有人都顺从自己的环境里养出来的有些直率的骄纵。
她喜欢看起来比周围的所有女孩都有钱,喜欢那些低自己一层的女人如同跟班一般将自己捧在宇宙中心。
虽然她会与那些人交往,慷慨地给予一些她不需要,但那些人却买不起的东西作为礼物。
但在她心里,有钱女人和穷女人是有阶级的。
虽然打不过同阶层的男人和自己的弟弟,那也无妨,打过比自己差的女人就行了。
“是戴怡欣小姐?”
男人的声音唤回她思绪,她如梦初醒一般,将视线从雨中收回。
戴怡欣抬头,望向眼前的人。
男人穿着烟灰色的长大衣,整个人也像是雨天,有一种忧郁的感觉。
忧郁而英俊。
他肩头被雨水打湿,那一块的羊毛面料深下去一块,雨水未能令他狼狈,亦无损他的优雅。
他没有拿伞,头发与其他地方也未湿透。说明他有人护送,那个人此刻正恭恭敬敬地等候在大雨滂沱的汽车里,静候自己的雇主。
虽然是询问,但他已经确定她身份。
拉开凳子自她面前坐下。
他道歉。
“路上堵车了,抱歉,让你久等。”
“车子还好吧?”
他真诚地凝视她双眼。礼数周到。
戴怡欣点点头。
“还要谢谢你,宋先生,劳烦您帮我联系汽车配件供应商,又给予我免费的维修与保养。”
宋济之说。
“那天我实在有事,所以行事匆忙。”
“想到让你一个人开着被撞毁的车子离开,实在过意不去。”
戴怡欣赶忙挥手。
“怎么可以这样讲,是我插进车道在先。”
“您的车子,现状也并不好。”
“今天见面,我是想要道歉并赔偿维修款的。”
戴怡欣点的两杯咖啡在现在端上来。
宋济之垂眼,注视着拿铁表面那一层轻薄的奶泡拉花。
片刻,他说。
“维修费不必了。”
“如果真的想要道歉,请我吃饭就可以。”
他露出和煦微笑。他笑起来,眼睛会放大,比他不笑且严肃的时候看起来更年轻也更好接近一些。
她踯躅。
她没有料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宋济之看出她想法。
他说。
“不愿意?”
“还是,你只是想口头感谢。其实心里并不想要道歉?”
戴怡欣连忙否认。
“当然不是。”
“我不是这样的人。”
否认的太快,空气从喉咙里挤出,她的脸登时绯红一片。
他举起咖啡杯喝咖啡,唇边划过一丝浅淡的微笑。
他将杯子放下。
很期待地说。
“那我等你电话。”
“一言为定。”
她红着脸,慢吞吞地说。
“一言为定。”
宋济之转头望向窗外。他将手肘放到了桌面上。
她注意到他手指的骨节显得很凸出,他的手掌很大,同她放在桌面的那只小手对比鲜明。
她观察他衣着,穿戴中看不出明显的品牌标识。衣着惊人的合身适度。就仿佛他从不从商场购买成衣一般。
袖口与内衬的长度也恰到好处,对此,她是不能再满意的了。
许多人有误区,有钱就一定有型。其实不然,有钱男人很少吃这一套。
戴怡欣敢说,他们脑袋里根本没有修整自己的那一套观念。
单看父亲给自己找的那些个相亲对象就知。蠢而痴肥。
上次与冯小满见面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不合身的西装,看得出质地上乘价格昂贵,但一看就是临时买来的。因为没有穿西装的习惯,所以扣子乱系,裤子偏长有紧绷。
箍的他更像一个米其林轮胎了。
她在这些有钱人圈子里长大,父亲没吃上软饭前,自己也是中产衣食无忧的家庭。遇见的男人,不管老少,都是这副德行。
也有帅的,帅的没钱又爱野玩,卖前卖后,卖男卖女。并且心高气傲,给了钱还要自己跪着舔。胖丑的有钱,心理那一关却老实过不去。
至于又帅又有钱的,做梦呢?也许有那么一两个,也是抢手香饽饽,早就被预订一空。
现实就是如此。
看透这一点,单身到现在,也不能怪她戴怡欣。
居然要找丈夫,那必然不能比她娘家差。但太丑,她又不愿意将就,对牢一张猪脸几十年,怎么可以?
对着瓢泼大雨,宋济之感慨。
“这雨还不知道要下多久。”
他转过脸问她。
“戴小姐,是开车来的吗?”
戴怡欣摇摇头。
“爹地的司机送我到这里,便离开了。”
“那你如何回去?”
戴怡欣被问住。她只得说道。
“打车回去呗。”
她颇为调皮地补充道。
“这点生活技能我还是有的。”
宋济之无奈一笑。
“一会儿,坐我的车子回去吧。”
“我顺便送你。”
虽然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坐他的车子回去。她还是假意道。
“不方便吧。”
宋济之摇摇头。
“没有。”
她莞尔一笑,向他道谢。
“谢谢你,宋先生。”
戴妮娜睁开眼。
安眠药的副作用令她头疼欲裂。她自床上坐起身来,用手揉着自己已成浆糊般的一颗脑袋。
她环顾四周,宋济之早就离开了。
靠在床头柜上缓了有一会儿,她翻身下床。
走进浴室,她刷牙冲澡洗脸。
走到客厅,才发现外面下着雨,天空与城市都是灰蒙蒙一片,仿佛一幅褪色的中世纪风俗画。
她只觉腹饿难耐。
打开冰箱,她拿出面包、牛奶与奶酪。她将面包放进烤箱内。
启动咖啡机,她研磨豆子,萃取咖啡,一面用蒸汽棒打发奶泡。
戴妮娜站在料理台前涂抹奶酪吃吐司片。
她端着咖啡走到沙发上,从沙发的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机。
戴妮娜讪笑,原来一直睡到了下午,她还以为这是早上。
手机里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是宋济之打来的,一个在上午九点,一个在两小时以前,她回拨过去,那边响了两声就被挂断了。
她也无心继续给他拨电话,于是将手机扔到了沙发上。她回到卧室换衣服,上健身室跑步去了。
宋济之挂断电话,将手机放回衣兜里。
他接过司机的伞,将它撑开。这是把黑色的大伞,伞骨结实,一如罗网般遮天蔽日。
他很绅士地为她打伞,将伞往她方向倾斜,丝毫不顾及自己已被淋湿的肩头与袖口。
被这样的人服务,戴怡欣有些受宠若惊。但片刻她就照单全收,她不是不清楚自己魅力的那类人。
本来这种绅士行为就应该是男人共有,只是现在尊重女人的男人是越来越少了。她想。
虽然极力避免踩进水坑里,坐上了车才发现,她的昂贵小羊皮鞋已经被雨水糟蹋的不成样子。
奢侈品就是这样。毕竟设计者的初衷是默认自己的雇主不会经历这般危险自然天气的。
宋济之递过来自己的手绢。
虽然都坐在后排,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地维持着很长的一段距离。
她于是在心里对他愈发满意。
没有借此机会与她拉近物理距离。她的第六感不会骗自己,宋济之如此对待她,可不真为了那一顿饭。
他退婚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至少新闻是这样,女方甩掉他在先,并且为了事业直接绕过他与他二姐合作将他一军。
多么可怜,英俊的男人更令人激发同情之心。
如果宋济之有什么毛病就算了。
但是。
“还好吗?”
他关切地问,递来一瓶矿泉水。
她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是受害的那一方。
她接过水,用手帕擦拭自己的额头与鬓角。
宋济之扭过头去,没有再看她。
他没有刻意同她搭讪,想要和他更进一步的想法在这一刻就先攫取了她。
她红着脸,默默将手帕攥到了掌心里。
彼此都没有说话,就这样静坐了一会儿。戴怡欣的手机在此时想了起来。
她接听电话。
“喂…..小叔。”
“什么事情,你说吧。”
“奶奶?”
“奶奶怎么了吗?”
“疗养院?我上周才去看过她,身体还是那样。”
“你放心,爸爸不知道的。奶奶对我很好,能帮上忙我很开心。”
宋济之的一侧眉毛不着痕迹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