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身去关车门的瞬间,戴妮娜有些慌乱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两人前后脚离开不说,现在一同从车上下来,一个神色惊恐,头发凌乱,脸上还带着些许红痕。另一个,是老手了,宋济之手掌略施力就关上车门,他不紧不慢,这种事情仿佛在此之前就发生过无数次,于他而言,用不着去在意。
也许是对这类事情早已见怪不怪,那女孩平淡而没有表情的脸上的肌肉没有一丝牵动,她只是冷静又带着深意地注视着戴妮娜。
“怡欣让我过来。”
“催你们一下…..”
戴妮娜敢肯定她说你们的时候有一丝意味深长地停顿。
宋济之走到了车尾。
比起神经紧张强装镇定地戴妮娜,他表现自如。
他朝她伸出手。
戴妮娜愣了一会儿,过后反应过来似地将口袋中的车钥匙取出来递给他。
宋济之打开后备箱,里面放着一大束艳丽的红玫瑰,盛开灿烂,毫无枯萎地痕迹。
玫瑰的鲜红刺痛她。
戴妮娜突然想到,在此之前的宋济之一直没有送给她花束的习惯。
戴妮娜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去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地东西。
他从后座拿出玫瑰与一个没有标识的手提袋。关上后备箱的一瞬间,戴妮娜听到一声很微妙地嘲讽地笑声。
来源当然是将这一切荒唐之事尽收眼底的那女孩,无法去仇恨或者是憎恶她,戴妮娜想,被鄙夷是应该的。
可是她没有料到,那女孩竟会毫不留情地将这勉强维持的和平氛围给戳穿掉。
“我说…..”
“宋济之,你想要吃廉价外卖,回家叫外送就可以了。用得着这样猴急吗?”
“还是在怡欣满心期待的日子之上。”
原来她方才只是不屑同她戴妮娜争执。
戴妮娜知她是在羞辱自己,但急头白脸地在这里吵架什么都交代一番对她没有好处。
何必逞一时口舌之快。谁能保证这里没有第三人听见。
但现在这架势,对方已经做好了蓄势待发地准备,如果入场与她争执,那么正着了她的套。
这女士诚心刁难倒令戴妮娜迅速平复了心情,一来就把底牌掀开给人看的人,不足为惧。
戴妮娜平静地问她。
“你方才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在内涵什么。”
那女孩轻蔑地哧笑一声,保持着居高临下地态度用眼睛睥睨着她,对此并没有作答的打算。
仿佛在说,你自己知道。你怎么配得上听我的答案。
这表情于戴妮娜而言再熟悉不过。她经历太多,早已脱敏。
戴妮娜省略了绕圈子的步骤,索性挑明她疑虑。
“怎么,你现在是在阴阳怪气,认为我在车上和他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戴妮娜笑,没有戴怡欣在身边,她感觉自己被过去剥夺的力量又回来了。
她理直气壮道,
“我和他才下来多久,你不就来了吗?这点时间,能干什么?”
那女孩也许没料到她会这样粗俗地讲话。
戴妮娜接着说。
“你说谁外卖呢?”
“是我先离开的,所以送上来的人不是我。”
宋济之沉声打断了她。
“好了,妮娜。”
“你说到这里就够了。”
他将手上的袋子挂到她手上,车钥匙塞进她手心,将鲜花换了一只手抱。
他的手掌在她背上轻打了一下,像是一种长辈似地警告,做给别人看的那种。
他清了清嗓子,有些无奈地看了戴妮娜一眼。
过后他解释道。
“是我的错,我让你会错了意。”
他伸出空手,随意地在戴妮娜头上揉了一把。过后他含笑道。
“我这小侄女,让你见笑了。”
那女孩仿若雷击,表情冻结在脸上,久久失神。
见自己的话达到了该达到的效果。
宋济之缓缓地收敛起笑容,他的下颌绷起,眼神亦幽幽地沉下去。
客套的礼貌与伪装的仪度消失了,这种沉郁仿佛才是最真实的他自己。
他用没有温度的口气很关切地问。
“怎么?怡欣难道没有告诉你,戴妮娜母亲的再婚对象,是我大哥。”
当然不会告诉,因为戴怡欣亦不知道。
但是在这种低压气场之下,戴妮娜知道这女孩是没空去想这种问题的。
她明显被宋济之阴沉的态度吓到了。
原本只是想羞辱一下戴妮娜替朋友出一口恶气,一不小心却把人全家都得罪了。没有人想要做这样的事情。
宋济之接着说道。
“不管血缘如何,家中就这一个小辈,我哥哥把她当亲生女儿,在我这里也是亲侄女。”
他意有所指道。
“在你眼里,我能对小我一轮被我当亲侄女看待的小孩做什么?”
这消息无异于炸弹,在平静的空气里落下,从那女孩的面色里可以分辨得出,这炸弹威力不小,一定在她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留下了不可磨灭地痕迹。
这女孩有她自己的高傲。是即便判断失误,她也不会承认是自己失误而错怪别人没有说清楚的那种高傲。
她着急起来,提高嗓门开始为自己分辨。
“你不说的话,我哪里知道这种事情。”
“不是就不是。”
“弄得我好像要对你侄女做什么似的?既然你认为自己是正大光明,那何必做的这样遮遮掩掩。”
宋济之面无表情地将鼻子贴近手捧的花束,脸上透露着一种漫不经心地漠然。这不是一个快要结婚或者是陷入爱情的男人会有的表情。
因为这表情精准、理智、深思熟虑。
他将花束移开,他冷峻地五官从花朵的影子背后浮现。
他冷冷一笑,这笑容看上去很危险,隐含着一种被冒犯的愠怒。
“看来你是诚心想要得罪我同我侄女了。”
明明就是他的错,戴妮娜自己都很没底气地想,宋济之却能转眼把锅推到别人头上,顺带理直气壮地指责他人。
“我认为我没有义务同你解释这种话题,一个小小承包商的女儿,你父亲都难得能见上我一面,更何况是你。”
他慢慢朝那女孩走进,皮鞋发出哒哒地清脆响声,在离她还有半米距离的时候,宋济之垂下眼,居高临下地警告她。
“你以为你同我未婚妻关系亲近我就要容忍你对我对我的家人为所欲为了吗?帮戴怡欣盯梢?你觉得这是什么秘密城堡的芭比装扮游戏吗?”
他轻瞥了戴妮娜一眼,重又将视线落回那早已脸色惨白的姑娘身上。
“我现在要先离开了,而你,最好在这里同她道歉。”
他冷笑。
“你应该庆幸你得罪的是我这善良宽容的侄女不是我,如果是我的话,今天不会是道歉这样简单。”
“我想那时候,我和你父亲一定有很多话需要讲。”
宋济之威胁的话语奏了效。
只看见那女孩艳丽张扬的脸如同附上一层灰白霜雪,仿佛在一瞬间枯萎了。
宋济之转过来走到戴妮娜身边,从她手上接过袋子,看也不看那僵在原地的女孩一眼,径直离去了。
现在硕大空旷的停车场只剩下戴妮娜同她。
戴妮娜不想纠缠,穷寇莫追,自己已经占了上风,赶尽杀绝是何苦呢?
她垂眼凝视自己的掌心,钥匙塞进手里,有一种满满当当的感觉,像是一种不可忽视的威胁。
他不愿意她跟在戴怡欣身后当一条小尾巴,她又能怎么办呢?她并不想因为这种事情惹恼了他,适当的时候,她会听话的。
戴妮娜转身欲走。
那女孩却走上前来,拉住了她的手腕。
戴妮娜用力挣脱她手,手心里的钥匙因为使力而飞出去,落在几米之外。
“你这是要做什么?”
戴妮娜说。
“怎么?刚才的威胁还不够吗?”
“你这样找我麻烦,到时候麻烦的可不是我一个人。”
那女孩瞳孔瞪大,显然还在不服气,眼里因为委屈而充满快要溢出的眼泪。
“你能高兴到什么时候?”
“你们这些在阶级之中漫游的女人最下贱,我认识不少你这样的人,你的下场,凄惨的可怕。”
“现在你仗着你的靠山威胁我,戴妮娜,你最好祈祷一辈子都靠稳他。怡欣是我朋友,你如果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戴妮娜摇头冷笑。
这么多人为戴怡欣前仆后继,她到底有何魔力?任性妄为、颐指气使,偏偏人就爱这样子的人,她气焰越盛别人就越爱她。
戴妮娜推下去她的手。
“我知道你们这种人很喜欢互相共情,你不能因为你自己受了男友的伤害就假定戴怡欣也会,更没有必要把你感情的不幸发泄在我身上。”
“你是真的在为她说话?还是找个借口往无辜的人身上发泄情绪,你自己明白。我没有心思和你周旋,我得离开了。”
这女孩维护戴怡欣如此,戴怡欣可不这样想,戴妮娜如此清楚自己表姐的秉性,戴怡欣是巴不得周围人都受挫来衬托自己的终极自恋人格。
“刘敏仪,你可能都忘了我了,可我记得你。”
“多年以前戴怡欣带着你来过我伯父家中,那时候的你是怎样说的呢?”
戴妮娜很贴心地补充道。
“你说我是不自量力,追求一些根本不属于我的东西。”
戴妮娜的口气多了些不耐烦的意味。
“就像你今天嘲讽我一样,你们这些人,不管过多久,都一层不变。”
她摇摇头。
“非常无聊。”
戴妮娜鄙夷地笑了。
“你根本不配做我的对手。”
戴妮娜走过去捡起钥匙,她朝她晃动手中的车钥匙。
“因为现在局势转变了。”
“用你们的话怎么说来着。”
“对了,阶层。”
戴妮娜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刘敏仪,她莞尔一笑。
“我们的阶层……是不同的。”
“我凭什么要向你解释,你凭什么有那样的权力听我解释。”
“从前的我有一定要向所有人诠释我自己的所作所为义务。因为我匮乏、贫穷、任人践踏。可现在不一样了,你知道吗?”
戴妮娜坚定地朝着她走过去,她带有攻击性的步伐逼的刘敏仪倒退。
掌握主场就是这样快乐的一件事。
戴妮娜又笑了,冰冷的微笑,不怀好意地眼神,胁迫性的肢体语言让她看上去像主动进攻而非被动求和。
“小小的承包商的女儿,有什么资格来听我的解释。”
“你不需要因为你的误会而对我道歉,你只需要承担这种事情的代价就可以了。我会让你承担代价的。”
戴妮娜睨她一眼,威胁道。
“今天的事情你若敢添油加醋说出去半个字,我不会放过你的。”
刘敏仪气急败坏。
“你在威胁我?”
“你凭什么威胁我?”
戴妮娜不假思索道。
“因为你有求于我,你们全家都有求于我,有求于宋家的产业。”
“我是你的衣食父母。”
“你贴着戴怡欣不也正为了这个吗?”
刘敏仪讽刺道。
“你好大的口气,真是吹牛不打草稿。”
“不过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过继去的女儿,你真的觉得自己能够代表姓宋的?”
戴妮娜既没有像曾经一样抢白,亦不再像个新手一样为自己辩解。
她冷冷一笑。
“你大可一试。”
“看看我能不能够毁掉你如今安稳幸福的生活。”
她逼视她。
“所以,你敢吗?”
“刘敏仪,威胁是要能承受住代价的人才能做的,而我知道你做不到。”
“既然这样脆弱,不如活在城堡里,闭上你的眼睛,能不看就不看。”
戴妮娜举起自己的手,刘敏仪以为她要打她,身体因为本能而退后。
戴妮娜只是捻起她肩头的一根鬈发,借着这个机会,她悄然靠近她耳侧,柔声道。
“既然决定做公主的侍女,那就老实呆在你自己的位置上。”
“这才是随从该干的事。”
戴妮娜与她拉开距离。
“我的话,就说到这里。再说,就不好听了。”
她玩味的笑着,一个人的威胁若能在另一人脸上奏效,对于发出威胁的这个人而言可是一次珍贵的经历。
戴妮娜挺喜欢这些人看不惯自己又干不掉自己的样子。狐假虎威,那又如何?能逞微风时不逞,难道要等到一朝失势人人都可以来践踏你的时候再来逞?别人不踢你一脚就算好的了。
你在底层,你能容忍,那么你就会越来越堕落,底层的恶是残酷的。戴妮娜深知这个道理,无论是刘敏仪还是戴怡欣这些人最大的恶也仅仅是傲慢,缺乏礼貌,或者像现在这样,不痛不痒地奚落你几句。
戴妮娜想,她们觉得这样就可以伤害羞辱到她简直是天真。真正的恶,绝不是这样的。那是一种吞噬一切的暗物质,把你的善良、希望、梦想在贫穷里打碎,将你完整的身体拆分得四分五裂,在身体上羞辱你还不够,还要毁掉你的灵魂,打碎你的脊梁。
你要爬起来对吗?那我们就手拉手团结起来,用一股巨大力把你往下拖。我们都不能够幸福,为什么你可以。如果只有你幸福,那么你就去死吧。
从这种炼狱中活下来的自己,刘敏仪的羞辱究竟又算什么?
她把玩着手里的车钥匙,转身大踏步往车子的方向走去。
但是戴妮娜的奚落在刘敏仪那里留下了创伤,她也是被娇惯着长大的,戴妮娜居然说自己是跟班,是侍女。谁乐意听这种话,戴妮娜刺伤她自尊,这梁子算是结下。
刘敏仪握紧拳头,戴妮娜上车系上安全带的时候她仍站在原地。
戴妮娜跟没事人一样发动汽车,从库中倒出去,转个弯往出口走了。
这些活在真空地带的人就是如此,一点小事情就能把她的生活摧毁。本来今天还能和戴怡欣继续维持表面和谐暗地较劲的姐妹情谊的。
戴妮娜有点想笑,可能刘敏仪连个安稳的饭都吃不了了。想到刘敏仪看着戴怡欣肆无忌惮地炫耀自己,她知道真相又无法直接说出来灭戴怡欣威风的忍耐样子,戴妮娜就忍不住乐呵。
要恨就恨呗,最好日夜切齿拊心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总该有人为她戴妮娜做这样的事情,惦记她,因她痛苦又无可奈何,因为这就是她戴妮娜过去每天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