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炮和杜孟东都以为这个孟义大早上的来找他,只是为了想让他们帮忙找娘,刘大炮便热情地邀请他一块坐下吃早餐,而杜孟东也擦了擦嘴准备起身告辞。
却见那孟义在稍作犹豫之后突然噗通就给刘大炮跪下,道:“小人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熊爷恩准。”
刘大炮则连忙将人扶起来道:“孩子你这是干什么,起来起来,快起来,你们家的事儿我心中有愧,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说就是了。”
就见那孟义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道:“我想请先生收下我的门生帖,收我入门。”
“…………”
“…………”
却是给刘大炮整得都不会了。
杜孟东也是惊异不定,看向这孟义的目光不自觉也带上了几分审视。
黑心熊的义字门是垂直管理体系,有一点点类似于青帮,所谓门生,也是有点类似于学徒和弟子之间的这么一层意思,也可以理解成直属的嫡系小弟。
翻译成现代用语的话有点类似于:大哥,我想跟你。
一个刚刚被义字门整得家破人亡的人,转脸就拿出一张门生帖想要加入义字门,这着实是有点太怪异了,傻子都知道他动机不纯。
况且他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
“为什么想要给我送拜帖,想要加入义字门?”
孟义倒是颇为沉着地应对道:“我爹爹死了,娘疯了,又走丢了,货栈的伙计都走了,生意肯定是没法再做了,谁欠我们家钱,我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了想来也要不回来了。”
“反倒是我们家除了这公廨钱之外,在外面一定也欠着别的外债,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来讨,我一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不论我娘还能不能找得到,肯定是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了。”
“昨天我父葬礼上,除了您之外就再也没有人来给我父亲吊唁了,我除了您,几乎已经没地方可去了,只能来投奔您,您昨天说,会关照我的。”
说着,又是一个头给刘大炮磕了下去。
刘大炮皱眉问:“你就没有其他的亲戚可以投靠了么?我可以给你一笔钱。”
孟义道:“我父亲是二十年前从金陵来的,听说,他原本则好像是兖州人,我在扬州城已经没有亲戚了,金陵城我从没去过,就算是有亲戚我也不知道,不认识,确实是没地方可去,您就算是给了我钱,我这么小,也不敢花,怕贼惦记。”
这话,说的就半真半假了,不过刘大炮也没法查证。
不过扬州城这地方本地人本来就没多少,这里原本是南唐故土,柴荣在统一全国的过程中这里更曾经是主战场之一,最早的一批本地人死的都差不多了,近三十年才重新繁荣了起来,依托运河之便又重新发展成了人口超百万的大城市。
刘大炮想了想道:“义字门,其实不是什么好地方的,你如果愿意,我可以托关系找人送你去江南书院读书,学费和生活费我来付,待数年之后你学业有成,说不得还能参加府试乃至科举,若能高中,也算是光宗耀祖,若是不能高中,后半辈子混口饭吃,总是可以的。”
孟义想都没想便拒绝,一个头磕在地上道:“小人只求加入义字门,请熊爷成全。”
刘大炮闻言,沉默了。
杜孟东则神情严肃地道:“孟义啊,大哥不好意思说,我就替他直说了,你爹因为公廨钱之事而死,说句实在话,若说我大哥是你的杀父仇人也不是说不过去的,你心里对我大哥难道就没有恨?”
孟义连忙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钱是我父亲借的,本质上也都是府衙的钱,熊爷催债,也是天经地义,且昨日熊爷在家父灵堂上香,已是仁至义尽。孟某虽年幼,却并不是不识好歹,不分是非的人,这份仇,如何能算得到熊爷的身上?”
“这么说,这仇是算在我二哥的身上喽?小伙子,你要说你连我二哥也不恨,我可是不信的,你要知道,不把你杀了永绝后患,已经是大哥的慈悲了。”
孟义闻言,只好说道:“我……我现在脑子里想的只是生存,不敢想仇恨的事。”
“你是想挑拨大哥和二哥的关系,甚至可能还想着暂时蛰伏,待时机成熟或是将来你翅膀硬了,亲自杀死二哥复仇,甚至想把大哥也算进去吧。”
孟义闻言,笑脸绷得直直的,却是依然咬牙切齿地道:“没有!”
杜孟东见状噗呲一声都忍不住笑了,摇了摇头道:“到底还是个孩子啊,大哥,打算如何处理此事?要不,您让我把这孩子领走,我来处理吧,保证不会折损了您的仁德名声。”
刘大炮又怎么会看不出这孩子的想法,老三说的没错,到底是个孩子,虽然早熟懂事,但城府算计照比他们这些老狐狸来说嫩得就跟鸡蛋羹一样,一眼就望得到底。
至于他一口咬死了他昨天说过照顾他的话这一点,这分明就是道德绑架了,拿他当邱炎那种二愣子了么?
这想法太幼稚了,他可是黑老大啊!
可谁让这黑心熊,已经变成他刘大炮了呢?
刚才这老三与他一问一答之间,其实大概就已经想明白了,这孩子如果不跟自己,未来的命运绝对会很悲惨,他说的很对,孟掌柜生前一定是欠了很多钱的。
生意场上,只要是还能从别人手里借的到钱,谁会主动找他来借公廨钱呢?
甚至等这阵风过去之后,老二可能也会对他出手斩草除根,对付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手段简直不要太多。
更甚至于,那些被老二逼迫与孟家决裂的孟家伙计,若是其中有那一二个心狠的,只怕也是要等这阵风声过了之后对他下狠手的。
若是哪天被他知道了,这孩子莫名其妙的横尸街头,无疑,又是在他良心上狠狠地扎上一刀了。
想了想,却是叹息道:“拜帖给我,叩头吧。”
至于这孩子恨不恨自己,会不会将来背刺自己,现在却是暂时也顾不得了,顶多防备点就是了,甚至刘大炮都觉得自己要是有一天真死在这孩子的手上,那也不是不能接受,勉强也算是罪有应得。
说完,就看到杜孟东一脸震惊地回过头看向他。
刘大炮则对他道:“老三啊,这件事你先替我保密,不要和任何人说,千万可不敢让老二知道啊。”
“好,我知道了。”
心中却是已经翻江倒海了。
老大,必然是打算要对老二动手!
也许几个月,也许一年两年,最多不超过三年,大哥想要二哥的命,大哥想收编二哥手上的兵马!
只有这一个理由了,除了这个目的他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老大如此谨慎小心,连一房小妾都不纳的人,会收一个明显和他有血海深仇的孩子做门生了。
这孩子是个可造之材,虽然年纪小,但只要稍加扶持,想来也是扶得起来的。
等这孩子有了一定的势力,以他和二哥之间的关系,若是血溅五步,暗杀了二哥,那大哥自然可以一推四五六,将事情与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无论是对门内还是对江湖同道,甚至是对官府,都能有个交代。
满门血仇,这孩子杀二哥天经地义,谁也不会怀疑是老大做的引导。
到时候,他自然也可以挥泪斩马谡,再以为二哥报仇的名义杀死这个孩子。
那这二哥麾下的这些势力,自然也就可以很顺利的完成过渡交接了。
当然,此事对他来说也是有好处的,毕竟大哥现在主要的心力和精力都放在了衙门里,放在了攀附权贵上,二哥的手下都是些不太上得了台面的人和生意,老大必然是没精力,也不愿意亲自去管的,十之八九,这些势力中至少大头肯定是要被自己收入囊中的。
丝毫没有避讳自己,这是铁了心要拉自己上他的这艘贼船啊!
老大就是老大,不止是智谋深远,这手段狠辣起来,比起二哥也是不遑多让。
自己要跟他学的东西还很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