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口九之死和扫黑风暴的消息传出,自然震动了整个扬州的江湖,掀起了惊涛骇浪。
其实对于绝大多数扬州城的百姓来说,这才是真真正正天崩地裂一样的大事,相较之下四月飞雪这种事,其实大家也就是看个热闹。
即使是市井百姓也都在议论纷纷,乐观者有之,悲观者也有之,谁也说不好这一次究竟是来真格的,还是做做样子吹吹风,不过有一点大家都很清楚:杨知府这是要疯啊!
仅和字门和义字门两个帮派的人加起来,那就是将近五万人,真说什么除恶务尽,还能把这五万人全都抓起来?
且不说这五万人会不会引颈就戮,会不会闹到最后变成大规模的打砸抢,真变成大规模打砸抢的话肯定要调军队进城,军队进城之后军队又会不会打砸抢,以及没了这五万多人整个扬州城到底还能不能好好运转。
退一万步来说,扬州城哪有这么多的牢房关押这五万人?
再说这五万人之外呢?扬州城一百七十万的人口,没了这五万人,其他人就都不是流氓了么?
所以每个扬州百姓大体都有数,这次的雷霆风暴肯定不可能像宣传的那样应抓尽抓的,如果不是雷声大雨点小的空喊口号唱高调,那就要么抓没背景的,要么抓有大背景的。
至于这对普通老百姓来说到底是坏事还是好事,那还真有点不太好说。
但作为在扬州知府任上最后的一场政治秀,杨知府十分有魄力的直接任命邱炎成为了兵房的经理,老的那个兵房直接拿下来背锅,当黄家的保护伞去了。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了,是要递交材料去吏部备案的。
虽然只是个八品芝麻官,但事实上这些小官才是真正直接面对普通百姓做事的,事实上这扬州城大大小小的事情,绝大多数也都是这些小官在做,是真正的父母官。
而邱炎此前敢接那个飞雪的女人的状纸,这在市井小民的眼里就已经是青天大老爷了,因此对这次的这个事儿啊,还真就抱有了几分期待。
江湖中人就更是人人自危了,因为帮派的成员实在太多,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抓,一天的时间都不到,整个江湖都快要乱成一锅粥了。
稍不留神,很容易就能激起大型的治安事件。
所有人都想知道,这抓人,到底是什么标准?自己又是不是在标准之列?
还是那句话,谁也没相信衙门会全抓,再说大家真要是相信应抓尽抓这句话的话扬州城早就烽火连天了。
但是刘大炮一整天一直都和邱炎泡在一起商讨行动计划和行动方针,顺便,他还从杨知府手里得偿所愿的得了个典吏的身份,要跑跑关系。
这个典可不是典籍的关系,而是看守的那个典,民间一般的说法也就是牢头,这算是正经的小吏了,虽然没啥钱,也是指着公廨钱来开工资的,但吏就是吏,这是有编制的,相比于权责都重,但是没编制的不良帅和捉钱人,刘大炮认为这已经是仕途上的一大进步了。
换言之就是很忙,忙得衙门外边的人谁也找不着那种。
当然,这也是故意为之,作为黑老大却一手掀起扫黑风暴的他,实在是不知道该以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去见他手下的小兄弟们,也害怕愤怒的弟兄们会不会活撕了他。
对邱炎以及衙门内的其他人解释就说避嫌,这理由也没啥毛病。
就连过江龙和杜孟东这两个结拜兄弟都见不着他,杜孟东其实倒是也还好,但过江龙却真的是慌了。
主动找到依然看起来稳如泰山的杜孟东道:“三弟啊,我想尽了各种办法都见不着大哥,你能不能见着大哥,你得帮帮我啊,我知道,我有些事情是做得很过分,但是咱们三个毕竟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好兄弟,你得帮我劝劝大哥啊,不能不给我活路走啊!”
杜孟东苦笑着安排他坐下,道:“二哥高看我了,我也找不到大哥。”
“这……这……那这可如何是好啊?现如今,我手下的弟兄们各个都来问我此次风暴的应对之法,对上对下我都已经没法交代了,大哥他这是要干什么,真的要彻底逼死我么?义字门从此解散么?
三弟你要是有办法你给大哥带个信儿,就说,我过江龙有错,我认,但弟兄们现在人心惶惶,我马上就要压不住了,这火要是烧起来,我们所有人真没命活的话,什么事我都干得出来!
我还不怕告诉他,和字门那头已经开始乱了,大口九虽然死了,但他们的十大堂主中已经有六个都找过我了,逼急了鱼死网破,谁特么都别活!”
杜孟东闻言笑道:“二哥啊,哪有你想得那么夸张,大哥难道还真能把咱们义字门连根拔起不成?自己查自己?这天下什么时候也没有这个道理啊。”
“那他倒是给个准确的音儿啊!这黑不提白不提,谁的心还能不慌啊~!”
“二哥啊,来,坐,喝杯茶,喘口气,不要这么急躁么,这事儿啊,其实大哥在公文中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还让他怎么说啊,有时候,你也得理解理解大哥的难处,有些事儿,你得自己悟啊。”
“我,自己悟?悟什么,三弟你的意思是说,这场扫黑风暴,莫非是另有玄机?”
“当然是另有玄机了,大哥现在的手段,已经越来越高明了,大哥的地位也是越来越高的,慢慢的,类似于这种官场之上才会使的手段,只会越来越多,你得学会去品那话外边的意思啊。”
过江龙听了,不怒反喜,高兴地道:“真,真有玄机啊,好三弟,快给二哥讲讲,二哥是个粗人,来不了你跟大哥那一肚子的花花肠子,这扫黑风暴对咱们义字门来说,难道还是好事?”
“当然是好事了,这是大大的好事啊。”
“好在何处?”
“这次扫黑风暴,雷霆行动的公文你看了没有。”
“看了啊。”
“你看了,那上面是不是说,要重点打击,有组织犯罪的黑社会活动?”
“对啊,弟兄们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慌的啊。”
“那二哥你说,什么叫黑帮啊。”
“什么叫黑帮?咱们不就是黑帮么?”
“二哥,这话可不敢乱说,我是说,什么是法律意义上的黑帮啊。”
“法律意义上的黑帮?这,这里头莫非还有什么说法不成?”
“哎~,二哥,混到咱们这个地步,还不学法么?那大周律法你得倒背如流才行啊。”
过江龙闻言讪笑道:“好三弟,哥错了,回去我就看书,学法,现在天下安定了,不学法律,光凭打打杀杀确实是不行了,你快跟我说说。”
“根据大周律法,黑帮,必须同时具备以下四点情况才算。”
“一,形成较稳定的犯罪组织,人数较多,有明确的组织者,领导者,骨干成员基本确定。”
“二,有组织地通过违法犯罪活动或者其他手段获取经济利益,具有一定的经济实力,以支持该组织的活动。”
“三,以暴力、威胁或者其他手段,有组织地多次进行违法犯罪活动,为非作恶,欺压、残害百姓。”
“四,通过实施违法犯罪活动,或者利用朝廷官吏的包庇、纵容,称霸一方,在一定区域或行业内,形成非法控制或重大影响,严重破坏经济、社会生活秩序”
“二哥,注意重点,这个要求是需要同时满足的,只有同时满足这四个点,才可以被称之为黑帮。”
过江龙闻言,低头想了半天,问道:“咱们义字门,是哪条不符合这个认定标准了么?”
“当然,咱们不符合第一条啊。”
“形成较稳定的犯罪组织,人数较多,有明确的组织者,领导者,骨干成员基本确定?”
“对。”
“哪里不符合了啊?”
“义字门的领导者是谁?”
“是……大哥?”
“大哥,能抓么?”
“不能,邱炎不会抓大哥,大哥更不可能自己抓自己,大口九都已经死了,大哥再被抓,再加上全面扫黑,扬州一定会乱,杨知府现在是想要临走之前给自己挽回一点名声,不是想留个烂摊子。”
“所以啊,咱们的组织者是谁?”
“咱们……咱们,没有组织者?所以,这一条咱们就不符合?”
“对,将来若是邱炎真的把你我给抓了,诬陷咱们是黑帮,就抓死这一条跟他当堂对质,只要大哥不扯进来,这一条就不成立,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没有大哥的因素,这一条,咱们也是不符合的。”
“这又是为什么?”
“重点就是那个固定组织这四个字,谁能够证明,咱们义字门是有固定组织的呢?这个组织的方式,如何界定呢?咬死了咱们无非是三个玩的比较好的兄弟磕个头,结个拜,凭什么就认定咱们是有组织的呢?证据何在?硬说咱们是黑帮,那叫做有罪推定,不符合我大周疑罪从无这一嘴基本的司法精神。”
过江龙闻言,若有所思。
“所谓证据……无非也就是花名册吧,也就是说,只要咱们三个人手里的花名册不丢,所谓有组织这三个字,永远都查无实证?”
“没错,就是这个理,所以在法律的面前,咱们不是什么黑帮,真要定性,那叫流氓团伙,流氓团伙这个概念,本身是不计入量刑的。”
这下,连过江龙都觉得不可思议了,一脸难以置信地道:“何着,咱义字门都不是黑帮,那这扬州城乃至整个大周,还有黑帮么?那这个扫黑风暴扫的是谁?”
杜孟东笑笑道:“当然有黑帮了啊,怎么能没有黑帮呢,二哥,你们平时,收保护费,或者帮人看场子吧。”
“这不废话么。”
“收保护费,收到大一点,又没有背景的工坊、货行、店铺的时候,是不是通常也就入职进去,做个登记在册的伙计,或者干脆就是安保人员。”
“对啊,那不就是为了做事方便么。”
“所以那些货行、工坊、店铺的东家们才是黑帮的老大啊!这是实打实的黑帮组织啊!”
“哎??????”
“你看啊,第一条,他们有固定的组织吧,有相对固定的骨干成员吧,这是在衙门明确登记在案的,想赖也赖不了。”
“第二条,通过非法手段获取一定利益,你的人帮人看场子,打人吧,是不是有的那成员干了非法的事儿啊,这些东家们有钱吧,有一定经济实力吧。”
“第三条,通过非法手段欺压百姓,这事儿有钱人有几个没干过的?就算他们没干,你干了,能不能赖在他们头上?”
“第四,称霸一方或在行业内具有一定影响力,挑大的抓,是不是一准儿错不了。”
“…………”
“所以这次的扫黑啊,你回头跟弟兄们说一说,那些有固定场所的,有雇用、隶属关系的,被抓了,就招供,把那雇用他们的老板招出去,这就是黑帮的头子啊,抵赖不了的。”
“牢房的位置有限,弟兄们既然招供了自己的老大,算不算重大立功表现?是不是要轻判,或者无罪释放?那些掌柜的的店铺是不是就是黑产要予以没收?没收了之后是不是就要拍卖啊?那你觉得咱们要买的话是不是最合适的买家?”
过江龙感觉世界观都崩塌了:“何着所谓扫黑,咱们这些真黑的一个也不用进去,反倒是还能趁此机会巧取豪夺,借机壮大?”
“对啊,你以为呢?”
“哦~,原来这才是扫黑的意思啊。”
“你说,这番算计,大哥他能明说么,是不是得避嫌。”
“对,那确实是得避嫌。”
“二哥,你的赌场,牙行,花船,名义上是你在做东家么?”
“都不是,有些是跟其他掌柜合作,我就是帮着看场子,有些,比如牙行的生意都是大哥的名下,其实严格说起来,其实真正由我亲自出手,甚至是出面的犯法的事儿,还真就不多,绝大多数,包括前一阵子的孟家,都是为了收公廨钱,这盖子没法掀。”
“所以啊二哥,你的事儿,不大,当然了,损失,该受还是要受一些的,你要做好准备,尤其是你做的有些事,有时候确实是挺过分的,要准备好替罪羊,你的弟兄们,肯定有很大一部分还是推脱不掉的。”
“然而这对咱们来说,也未尝不是好事,因为和字门那头,据我所知十大堂主中至少有四个,因为自己开铺面的缘故,是可以严丝合缝的对上四条法条的。他们比我们也更杂乱一些,有时候下面做事,没那么讲究,摆明了违法乱纪的事情比咱们要多得多,留下的证据也要多得多。”
过江龙点头道:“伤敌一千,自损五十,这一波啊,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