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刘大炮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入了赵匡胤等五位退休大佬的眼,事实上他现在每天所面对的小事,就已经让他有些焦头烂额了。
外人看来,他也并不是怎么忙碌,对他来说最大的事儿无非也就是巡防营的组建。
但这个巡防营几乎全部用的都是义字门的弟兄,也用不着重新招募,整一套制服让大家穿上就行,也不是作战部队,因此也没什么正儿八经的训练。
事实上如果真有什么训练,他也不懂,不出意外的话他这支军队这辈子都是没机会上战场的。
真要是都窘迫到他们都要拉出来上战场了,那肯定是直接投降算了。
因此这三千人的义子门弟兄们,普遍选的也都是资历比较老的,有点半奖赏性质选的人。
换言之,就是年龄普遍有点大,最低年龄也在三十出头的一群老混混。
能不能打呢,不重要,每天大家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打牌和打球了。
但这些人对扬州城内一百零八个坊市内部的情况都很熟,基本上只要是在扬州城定居过一段时间的人,说出名字来,大家就肯定都能知道他们家在哪。
各个坊市之间,各个掌柜的之间,各个外地来的商贾之间,具体有什么微妙的关系这批人全都门清。
平日里的日常工作暂时都是由过江龙在负责,刘大炮则每天上午的时候去和大家唠唠嗑,中午的时候一块吃个饭,拉拢联络一下感情。
也就仅此而已了。
不良人那头的工作全都交给杜孟东做了,最近又没出什么大案要案,几起杀人案,交给杜孟东来破绰绰有余,而且就算破不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整个义子门现在因为暂时性的一统江湖,目前既没有对手,也没出什么乱子,天下太平岁月静好,各堂主和各小弟收入都有了明显的提高,就算是不患寡而,小龌龊还是有,但至少目前还没有内部火并的现象出现。
烟姿楼那头也已经走上了正轨,慕容嫣也说话算数的如约带了几个小姐们去喝酒捧了场子,现在陆陆续续的也已经有良家的小姐姐去喝酒当顾客了。
酒托的规模也扩大了许多,出现了许多兼职酒托,良家酒托等,甚至离颜酒的外卖生意现在也是好的不得了。
扬州城的几个大的客栈、青楼、酒肆、瓦舍勾栏,每天都会以相对折扣的价格卖出去一大批,甘油现在也开始往出卖了,不过规模很小,严格控制在扬州城内,主要是卖给门内的弟兄们。
这玩意本质上就是酒曲,涉及到周朝的酒政了,和搞私盐一样也都是杀头的买卖。
可你说杀头的买卖他为什么敢做?
因为他现在已经是两淮私盐方面的教父了。
粉都卖了,还特么差这点笑气?
而这也无疑是刘大炮烦恼的最大来源之一。
他真的真的真的只是想金盆洗手啊!只是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啊!
要知道黑心熊以前是几乎都是不碰私盐的,就是因为这一行的风险太高,没有必要。杜孟东和过江龙虽然或多或少的有点私盐方面的生意,但也都称不上主业,更称不上是盐枭了。
一统扬州的地下江湖之后,因为吞并了和字门的原本势力,接收了三名以私盐为主业的盐枭,又因为他与十大盐商的关系都比较好,城内以及城外地区的十大盐枭也都纷纷找来。
这里必须要说明一下盐政的这个东西,其实绝大多数时候,盐商和盐枭都是既竞争又合作的关系。
盐枭有两种,一种是纯玩命的,自己搞私盐自己去卖,被缉私抓住就抽刀子火并,成员全部都是真正的亡命之徒。
不过这种盐枭说白了赚的都是刀口舔血的钱,和江洋大盗也差不多,在一个基本还算安定的太平盛世肯定是做不大的。
这些人真的就和现代社会中搞毒的人差不多,往往规模小,人员少,下手狠辣且狡诈如狐。
实话实说,这种盐枭跟刘大炮其实没多大的关系。
真正的大盐枭,就和真正的黑帮一样,能不杀人,尽量就不杀人。
比如以前和字门的冷佬,他是通过大规模运输咸鱼、鲜肉、火腿等食物来走私私盐的,你说缉私队和十大盐商不知道他这运输的东西含盐量超标?
怎么可能啊,这上上下下都是被打点好了的。
盐商通过高价从官府的手中买入食盐,又受制于朝廷,不得不以相对低廉的价格把这批官盐卖给百姓。
起源于后唐的这种盐税征收方式简直就是特么的天才!既保证了朝廷有盐政的收入,又能保证百姓能吃得起盐。
但整个过程中,盐商不能说是赚不到钱,但真就是纯粹的辛苦钱。
要知道能当上大盐商的,背后一定都有通天的背景,以扬州为例,十大盐商在此之前可全都是杨知府的座上宾,其背后的关系甚至能一竿子支到政事堂的几位相公身上,以前,他们连黑心熊都是不大瞧得起的。
为了这官方盐商的身份,每年光是送礼就得送个百八十万贯。
他们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地只赚一个辛苦钱?
通过贿赂盐政衙门的官员,以低价购买官盐只是最基本的手段,为了躲避监管,规避责任,他们自然也需要如冷佬这样的私盐盐枭从中斡旋。
这样以后即便出了什么事儿也能把自己摘出去。
再者,事实上私盐并不永远都是卖得比官盐便宜的,还是以扬州为例,十大盐商完全可以组成同进同出的同盟,在某个月份集体屯盐惜售,让市面上只能买到私盐。
这个时候,私盐自然就会价格疯涨了。
盐枭们趁此机会赚得盆满钵满,自然就会投桃报李,将利润的大头分给这十位囤积惜售的盐商。
甚至许多所谓的大盐枭根本就是盐商自己养的狗。
原本,刘大炮只需要作为中人随便支应一下他们,给他们在烟姿楼提供一个,让盐商与盐枭互相交流的平台,就能从这巨额交易的圈子中分一部分利润出来。
风险也不大,本来挺好的。
顶多也就是在酱油酿造的时候跟他们商量一下,看看按照生产计划他要买多少官盐,多少私盐,但这毕竟只是消费端,酱油又不是他的产业,问题总还是不大的。
结果……
他的巡防营突然就管缉私了。
苏宁衔那个臭不要脸的,根本就不管他同不同意,直接把江南东路的缉私业务扔给他了,而且是大张旗鼓,恨不得让这个消息路人皆知。
美其名曰,为了酱油。
他手下的缉私队中已经有十八名中级武官进行了转岗,转而来到了清平镇任职,而且正如此前沈毅所料,给过江龙在其中还安排了个差使,名为联络官。
名义上,是要他来联络扬州城的巡防营和城外的清平镇守军,但是实际上,清平镇的守军中至少有三百多人都来自过江龙的嫡系直属手下。
这事儿在刘大炮看来是如何模样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外人看来,这就是沆瀣一气,过江龙所干的事情离不开刘大炮在后面支持。
对外,苏宁衔称他是希望刘大炮来“帮忙”进行缉私盐的工作,然而很快的,淮南西路、淮南东路、两浙路等地方的节度使都派来缉私队的官员来扬州与刘大炮见面。
这年头能鼓捣食盐靠这玩意吃饭的人哪个不是人精?自然看得出来这几大节度使想要架空,或者说至少是要与盐政衙门并驾齐驱,分庭抗礼的意思。
一时间这刘大炮的家门都快被那些盐商派人给踩断了,礼物是一车一车的往他们家送,他不想收都不行,不收,就是瞧不起人。
这些盐商背后都有大背景,他还真特么的不敢瞧不起他们。
不管他刘大炮愿意还是不愿意,这缉私的重担这就算是压在他的头上了,名义上自然是拿那连影子都没有的酱油在打茬。
可问题是他手底下本身就有搞私盐的啊,这扬州城的水运、航运,码头上的脚夫、船工,都是他的人啊。
他这头缉私,怎么可能只缉私酱油,而不缉私盐呢?
况且哪怕是就说这个酱油,那也一定是要有官酱和私酱之分的,那私酱本质上和私盐好像也没多大区别,他手下的那些弟兄哪个又不是蠢蠢欲动呢?
这事儿就连杜孟东都是惦记着的,毕竟以前大家碰私盐的时候都还比较谨慎,现在,刘大炮既管酱油酿造,又管私盐缉私。
好家伙,自己的大哥都当上裁判员了,大家不下场来踢球,这就太不合适了吧?
换言之,他一个好端端的黑老大啊,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混混流氓,怎么突然就成了大周的私盐之王了呢!
这事儿真的是要掉脑袋的啊!
他主动去找沈毅,希望借扬州知府衙门的力量来对抗苏宁衔,来稍微管一管这个事儿,好让他能抽身。
结果沈毅对此事居然也是不置可否,毕竟,这一切都是为了酱油么。
刘大炮说我这巡防营好歹算是你的府衙之兵吧,要不这事儿你出个面,把缉私这块的业务划分在扬州府的麾下,这样你们府衙这边的权力能扩大一点,我这头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也能推脱一二。
结果却吓得沈毅连连摆手:“这话可不敢乱说,扬州城哪有什么府衙之兵,你们巡防营就是负责处理治安事件的,编制也只有三千,可不敢给自己脸上贴金。”
见刘大炮懵逼,这才小声地给他解释道:“先帝以前任职开封府尹的时候,曾搞过府衙之兵,也即是现在禁军殿前司的底,这扬州的规模并不小于开封,我就是长八个胆子,也万万不敢在扬州搞这一套啊!”
刘大炮总觉得沈毅对他的态度有点奇怪,至少就拉拢他这件事情上并不是特别的热心,苏宁衔这头都已经出了大招了,他却好像没什么反应一样。
琢磨了一段时间,又琢磨不明白。
而且还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敏感,过于疑神疑鬼了。
也许自己在扬州政治格局中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
这么一想,他反倒是对自己的政治定位都有些不清不楚了。
总而言之吧,最近的这一段时日,要说他忙,那真的是一点都不忙,要说烦,那也有点扯淡,至少在外人眼里他现在绝对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钱也有了,权也有了,正常情况下一个男人所需要的幸福有至少99%都能通过这两样东西解决,纵使是古代生活在便捷性上远远无法和古代相比,但总的来说到了他这样的身份地位,大部分的生活需求想搞定并不难。
实话实说,权力的滋味有时候确实也挺迷醉人的,刘大炮偶尔也会沉迷其中,十大盐商那么高地位的人,现在在他面前也是点头哈腰的。
甚至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有心想事成的超能力,只需要一个眼神,不用开口说话,身边的人自然就会帮他把事儿给办了。
可不知为什么,他却反而有点开心不起来了。
不累,也不烦,可总是觉得这个脑子里方方面面的有想不完的事儿,肚子里有着算不完的算计。
这样的苦闷还没法和人说,说了也只会被当做是凡尔赛。
后来他倒是也想明白了,这或许就叫做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卷进这样的风暴之中,固然可以乘风而起,但同样也是稍有差池就会变得粉身碎骨。
可问题是他本来也没想要戴什么狗屁王冠啊!
他只想要老婆孩子热炕头,过小有富裕的小日子,一点也不想当个跺跺脚街面都颤的大人物。
天塌下来的时候先被砸死的永远都是高个子啊。
尤其是通过和慕容嫣、苏宁衔等人的沟通,让他很确定眼下这天,搞不好还真的会塌。
还是以这缉私为例,这钱他贪也不是,不贪也不是,一直想了好几天,他也还是没想好他要如何行使手中的这份权力。
私盐之王固然威风,但特么仅仅是这个绰号本身,就已经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顺便诛杀全家,甚至三族、九族的了。
简单说,纵使是有权有钱有势,但他现在却没了安全感。
根据马斯洛需求理论,安全需求才是人类最原始,最底层的需求,他现在物质的精神的需求差不多都已经满足了,偏偏这最基本的安全感,却是没了。
这导致他明明什么都有,但神经却始终崩得紧紧的。
自然也就会忍不住的算计来算计去,生怕哪一步自己没有算到而陷入万劫不复。
这让他又又又想起上辈子某个马首富的经典语录:“当你有一百万的时候这些钱都是你的,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但当你有一百亿的时候这些钱就不是你的了,你只是替社会保管这些钱。”
想到此,刘大炮不由得苦笑。
自己何德何能啊,这么快就共情了马首富的烦恼。
但如果有的选,他还真挺愿意放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做一个受人尊敬且不缺钱花的老师的。
为了放松紧绷的神经,最近这一段时间刘大炮学了下棋,爱上了钓鱼,甚至还从零开始学习了水墨画,每天晚上还坚持夜跑,甚至中午的时候还学着打一打拳,练一练武。
乱七八糟有用的,没用的,喜欢的,不喜欢的学了一大堆,打发时间之余主要是放松身心。
倒是也有点理解为什么身居高位者往往都要学个爱好什么的奔着艺术家那个方向去了,至少干这些事情的时候可以放松放松脑子。
不过说来,倒也不是没有聊以欣慰之事,比如刘大炮最近这一段时日以来,虽然因为林怀乐和疯鬼强的死,他捉钱人的身份还是没能交托得出去,但他手里的这个公廨钱却是再也没出了。
一百八十万利润的公廨钱在他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是个天价,而此时看来,倒也不过如此了。
今年的钱,缺口本来就不太大了,靠和字门等收缴的黑产拍卖所得就差不多了,倒是也没有必要继续给普通百姓放贷。
若是有外地来的客商,手头头寸紧张短期周转,又有往来货物进行抵押的话,倒是还成。
造酱油厂这个事儿快要把他手里的公廨钱给掏空了,整个酱油厂的建造完全掏得都是公廨钱,自己就是个给官府白打工的。
这样做的好处是名义上酱油厂赚取来的钱财不会有半毛钱进入自己的腰包,这个钱他也确实是没啥兴趣,他现在对于钱的态度特别洒脱,大有钱是王八蛋的意思。
扬州府衙的人对此倒是也没什么异议,毕竟如此一来,他们截留酱油利润的时候也能底气更足一些,这些酱油给扬州知府衙门每年造个百八十万纯利润倒是也没啥问题,如此一来,以后每年公廨钱的指标,这就算完成大半了。
即便是再有不够的,其实也不需要特意去赚缺德的钱,自己私人掏钱把这个窟窿堵上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儿。
退一万步来说,有苏宁衔的撑腰,若只是公廨钱上稍微差上一些,扬州城也已经没人能拿自己怎么样了。
虽然他本人一点也不想让苏宁衔来给自己撑这个腰就是了。
反正现在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除了不知道哪天自己这个已经做得有点太大的黑老大脑袋突然就会搬家之外,其他方面都挺好的。
而那把随时可能砍向自己脑袋上的刀,自己完全掌控不了,那玩意是天命,是大势。
也是日了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