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白天,府衙大门敞开,鸣冤鼓也特意收拾得干干净净,特比摆放在了显眼的位置,就差在旁边写上赶紧来敲四个大字了。
只是普通老百信也不是傻子,尤其是城市里的商贾,哪个不是粘上毛比猴还精。再说刘大炮与郑相公的矛盾重点他们也不是不懂。
哪有什么为民做主,本质上,这还是一个中央集权与否的问题,是一个扬州城这么多钱,要不要给中央拿走,给的话又要给多少的,一个央地博弈问题罢了。
本心里来讲,其实每一个扬州人都应该是支持刘大炮的才对,钱留在扬州,不管怎么花,无疑都是对扬州更好的。但是当然,财政转移这种事毕竟又是大一统王朝最基本的政治规则,属于是朝廷红线的问题了。
事情到底会发展到哪个地步,谁都说不准。
所以普遍都还是处于一个观望的状态。
而等在府衙的郑相公在枯坐了半天之后,居然一个击鼓鸣冤的百姓都没见着,不由得也是一阵阵的烦躁,只得是通过查阅各种卷宗,试图找到打开困局的突破口。
然而案宗这东西都是扬州府衙写的,尤其是刘大炮向来注重程序正义,从这里面能找得出问题才是见了鬼了。
想找下面的官员了解了解情况吧,可是这扬州府衙上上下下虽说不是铁板一块,但若没有一个突破口,谁又肯做这出头鸟配合他呢?
尤其是,就连沈毅都与他几乎翻脸,连点表面文章都不去做了的情况下。
一直到了太阳下山,一点进展都没有的郑相公还故作风度地叹息一声道:“看来这扬州城的这支幕后黑手的势力很大啊,不过,朗朗乾坤,我还真不信,我大周治下的天下第一大城,居然会让一个黑帮的老大只手遮天。”
“今晚上都回去好好的休息,好好的养精蓄锐,明天咱们深入市井,好好地打探一下,看看这个黑心熊为什么能够如此嚣张。”
一众随从闻言纷纷点头,只好散去。
只是当他们在吃完了晚饭回到驿站想要休息的时候,却突然愣住了。
诺大的扬州城,诺大的驿站,居然……没有窗户。
此时已是初冬时节,扬州的冬天虽说远不能和北方相比,但寒风也是刺骨的,这驿站里,怎么可能会没有窗户?
“这应该是那个黑心熊找人弄的吧。”
“肯定是了,可是他为什么如此嚣张?又为什么敢于如此嚣张?”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罢了,无非是希望通过这些手段逼迫相公离开或是与他谈判,对他进行妥协。”
“他算什么东西,也想让相公与他妥协?”
“我看,相公就是太谨慎了,似这般贼子,就应该直接定他个谋反之罪,我就不信,这种黑帮头子若是脑袋上安上个反贼的名号,还有谁会支持他?”
“这就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了,相信相公一定自有主张,咱们啊,还是先睡觉吧,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我看相公的意思,是要将此案办成铁案。”
“一个黑帮头子,想办成铁案那还不容易?这哪算什么硬仗。”
“可是,这怎么睡啊,都没窗户。”
“跟驿丞要点炭吧,亦或者要是没有的话,多要点被褥也行。”
众人无奈,也唯有如此而为了,只是找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驿丞,一见到他们却是一脸的愁容。
“诸位大人,诸位大人还请高抬贵手原谅则个,我这……我这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啊。”
“这扬州城这么大的驿站,怎么可能连几床被子,或是几床炭火都没有?”
驿丞只得苦笑着道:“原本当然是有的,原本这驿站也不可能没有窗户啊,是过江龙龙爷亲自带着人把窗户都给卸下去的,这驿站里的棉被、炭火、甚至水盆、夜壶、乃至于一切用得着的东西,都给抢走了。”
“过江龙?这是谁?”
“是……黑心熊的结拜二弟,也是义字门的二当家。”
“哈,果然是义字门的人。”
“驿丞,驿站代表的是朝廷的脸面,你居然让一个小混混就如此轻易的摘走了窗户,还抢走了里面的用品?”
“小人无能,还请各位上官恕罪。”
“你啊!你简直是无能死了!你就让他们拆?你的人呢?怎么不拦着他们?”
“回诸位大人,这驿站,就小人一个人是官身,其他人都是胥吏和不良人,那过江龙来的时候,他们都是帮着拆的。”
“…………”
“所以……你别告诉我这诺大的一个驿站,现在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驿丞苦笑道:“还真就是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其他人都请假了。”
“那你们家总有棉被和木炭吧?去把你们家的东西拿驿站来行不行?”
“也没了,过江龙特意去了一趟我们家,把我们家能用的东西也都给收走了,我夫人、孩子、还有老娘,都接到他自己的府上去了。”
“你……你堂堂朝廷命官,被他一个小混混如此的欺辱?你的官威何在啊!你把朝廷的体面,和尊严,置于何地?!”
那驿丞闻言嘟囔道:“龙爷可不是什么小混混啊。”
“你……”
“好了好了,莫要如此,他一个小官,那黑心熊既然嚣张到敢让相公下不来台,自然非是一般小贼,就别为难他了。”
“这样,我这有点碎银子,你拿去,给我们买一些木炭、棉被总可以了吧?”
哪知那驿丞还是苦笑着摇头道:“没用的,买不着的,今天扬州城的所有杂货铺,没有人敢卖棉被和木炭,尤其是我买,这是过江龙特意吩咐过的。”
“哈,没有人敢卖?他黑心熊真的在这扬州城只手遮天了不成?”
“如果是熊爷不让卖,那十之八九这大小商铺之中还是有人敢卖的,但若是过江龙,那肯定是谁都不敢卖。”
“熊爷熊爷,爷你妈啊!”
说罢,一颗硕大的拳头砸在了他的眼眶之上。
正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郑鑫带来的这些随从,其中一半都是有官身的新科进士,剩下的一半,就算是门客,出了门见了一般的小官那也是趾高气昂的,何曾受过这样的气?
瞅这个驿丞那窝囊的样子,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有那脾气暴躁的,实在是忍耐不住了,劈头盖脸就给人一顿揍。
打得出了气了,这才哼了一声转过头去附近的商铺买东西。
结果,自然是什么都买不到了。
“掌柜的,吾乃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当朝翰林,是跟着我们家相公南下扬州的,还请通融则个。”
“你是当朝翰林?你们是郑相公的人?”
“正是。”
“那我就更不能卖你们东西了啊!”
说着,那掌柜直接出来噗通一下给他们跪下了,乓乓的磕头啊:“求求你们行行好,别买我们家东西了,求你们了,我求求你们,留我一条活路吧。”
这反应,给众人都整懵了。
“掌柜的,你不要怕,我们是跟着相公一块来的,代表的是朝廷的力量,黑心熊这等魑魅魍魉之徒,若是胆敢事后对你进行报复,我们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掌柜的闻言依旧是磕头吧不止道:“我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赶紧走吧,你们都是大人物,你们两虎相争,别牵连我们这些升斗小民啊!”
“黑心熊也算是老虎么?也配与我家郑相公相比么?”
“郑相公,是天下人的相公,但是黑心熊,他是咱们扬州城的天啊,求求你们了,走吧,不要为难我们了啊。”
“不行,今天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否则,我抓你进大牢!”
“好!一言为定!”
说完,在一众随从一脸懵逼的目光中,真的开始收拾铺子,还找了跟绳子递到说话之人的手上道:“劳驾,您把我绑了,无论是直接送到牢房还是先送到扬州府衙,什么罪名都行,您哪怕是要将我秋后问斩,这东西,我也绝不敢卖给你们啊。”
好家伙,这不是一块滚刀肉嘛!
众人无奈,总不能真因为这点事儿抓他吧?
事实上这个黑心熊真若是势力都已经大到了这个地步,很难让人相信这扬州城的监狱里又能有多干净。
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到别的店铺去买东西,但是谁家都一样,都不肯卖东西给他们,除非去远的地方,可能有过江龙没有交代过的去买,可他们都是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的,走远了又认识哪?
“只手遮天,这实在是只手遮天,简直是太嚣张了。”
“现在怎么办?”
“要不,咱们找一家客栈?”
“那个什么过江龙连杂货铺都打过了招呼,你觉得他会放过客栈?不会有人愿意接纳咱们去住的,还嫌丢脸丢得不够么?”
“那怎么办。”
“回去睡觉吧,不就是没有窗户,没有被褥么?这一仗,恐怕比咱们想象中要来得更加艰巨了,眼下,唯有好好休息,明天才好有精力与这泼皮无赖继续战斗了。”
众人也是无可奈何,却是也只得如此了。
只是睡到半夜的时候,他们突然就感觉身上,脸上滑腻腻的不太舒服,一睁开眼睛,卧室之内,在那微弱的月光之下,不论是床上,地上,还是桌子上,居然密密麻麻的全都是蛇!
身上更是被无数的蛇铺得厚厚一层,宛如一床黑色的被子。
“啊~!啊~~~!!!”
有一个叫的,就把所有人都给唤醒了,然后就变成了所有人齐刷刷的惊声尖叫,更甚至于超过一半的随从登时就尿了。
“驿丞!驿丞!!这是怎么回事!!驿丞?”
喊了半天,却是哪还有人?
这些随从都是年轻人,也都是传说中的精英,更都是读书人,实在是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以至于半夜里,当郑鑫被人叫醒得知了此事,连夜赶来驿站查看情况的时候,他这一众随从之中,有两个人已经精神失常了。
哇哇得已经只会哭了,蜷缩在墙角根本就不敢下地,更别说逃拿出来了。
“快,救人,快救人啊。”
众人面面相觑。
一众衙役们彼此对视了一眼,却是谁都没动。
“本相命你们救人啊!!”
正这般火冒三丈,突然听得远处有人高声道:“郑相公,身为当朝宰相,身边的随从还是要精挑细选才行啊,扬州酷暑之地,蛇虫鼠蚁历来都比北方多一些,怎么就因为几条长虫,居然还给吓失了神了呢?天下的大事若是交给这样的人,岂不是祸事么?”
“你是谁?”
“在下,清平镇副指挥使,李望,江湖人称,过江龙,见过郑相公。”
“啊~!是他,就是他,就是他害我们的,相公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过江龙?是你,夜袭驿站,谋害朝廷命官?来人啊,给我将他拿下!”
理所当然,身后他带来的衙役还是一个都没有动,而是一个个都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相公!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末将,正带着巡防营的弟兄在巡视城内治安,路过此地而已,对里面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相公您这就要拿我,没道理吧。”
“拿下!拿下!!给我把他拿下!!!你们扬州城的衙役官兵,都要造反不成么?!”
“哈哈哈哈哈哈,郑相公这就有所不知了,放眼整个扬州城,谁特么敢动我过江龙?”
“你……你们……”
“夜黑了,下官还要去其他地方巡查呢,就不耽误相公您休息了,您啊,还有您的随从们多多保重,如果遇到了什么事,欢迎你们随时来找我。”
说罢,过江龙居然哈哈大笑,大摇大摆的就带着人走了,丝毫不给郑相公面子。
气得郑鑫脸上的表情都扭曲了。
“黑心熊,过江龙,我必杀汝!”
当然,说完狠话之后还是忍不住有些犹疑,这个黑心熊,区区一个地痞无赖,跟自己这位当朝宰相搞得这般不死不休,到底是图什么,又到底是有什么底气?
回过头,看向身后的一众衙役,道:“扬州的官员呢烂了,从根子上,烂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