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字门作为一个帮派组织,这么多年来作恶的事情当然不少,尤其是欺行霸市方面的,但是一来,曾经被他们欺负的那些小商贩,现在大多也都变成了义字门的弟子,而且黑心熊这两年来组建城管大队,推出五险一金,这些小商小贩们,反而成了最拥护他的人,也就是没有了苦主。”
“更严重的罪责当然也有,事实上扬州城的伤人案、命案,不说全部,至少十之八九都会和他们有关系。”
“但他们一直都很在意这些事情的处理,您知道,地方府衙在办理案件的时候,胥吏的人手都是不足的,真实查案的都是那些不良人,而不良人早就已经被黑心熊牢牢的掌握住了,卷宗都是他们随便写的,我手里也不可能有什么把柄。”
“唯有这个孟义,他的破绽是最大的,或者说,他是义字门当下所有的堂主之中,最嚣张的。”
“如何一个嚣张法?”
“一夜之间,当街杀死几十个人,号称自己不会打架,只会杀人的嚣张法。”
“这么嚣张?这,这……这还有王法了么?你们扬州府衙……唉~”
“他杀的那些人,都是丐帮的人,黑心熊现在非常反对人口贩卖,相公您可能不知道,看似可怜的乞丐们组织成帮派,其恶毒甚至可能会超乎你的想象。”
“换言之孟义当街杀死的那些人,都是拐孩子的人贩子,各个都是罪大恶极之辈,他虽然杀了人,但却也是为了救人,救了许多的被拐卖的孩子,因此市井之间,对他杀人的这个行为其实是叫好的,而且乞丐么,都没什么亲人,这么多条人命,其实连苦主都没有。”
“哦~,这么说,这不是杀人,是滥用私刑啊。”
“是故意杀人还是滥用私刑,还不是看官府怎么判么。”
“可有证据?”
“人证物证,到处都是,这件事我大半年之前就已经开始留意了,也是我所准备的,用来反击义字门的手段,只是……只是我一直以来慑于黑心熊的淫威,从来都是只敢在暗中收集,不敢拿出来对他们进行审判而已。”
“若是相公需要,下官,可以将这些资料提供给您,由您来对他进行审判。”
这一套鬼话郑鑫自然不会是全信的,沈毅这个人,墙头草的利己政客本质他也是看得透透的,但他也不是迂腐之辈,当即就表示,冲锋可以我来,好处也可以给你,事成之后必定向朝廷给你庆功,事情若是败了则跟你没有关系。
进而却又疑惑道:“只是……如此一来,至多只能胁迫或是控制这孟义一个人吧,这个孟义在义字门中的地位如何?控制了他,就能撕开义字门么?”
“孟义在义字门中的地位,实话实说也就是一般,就是个普通的堂主吧,只是有黑心熊硬捧着他,才让他在一众堂主中脱颖而出,但是……这个孟义确实是最合适不过的鱼饵。”
“鱼饵?那鱼是谁?”
“义字门的二当家,现在手里掌握着巡防营的,过江龙,李望。他可是,孟义的杀父仇人啊。”
“嗯?你是说,黑心熊明知道这个过江龙与孟义有如此血海深仇,依然收了这个孟义为门徒?而这个孟义,又有把柄,现成的杀人证据在手里?这个过江龙,应该就是此前,在驿馆里放蛇,给了我一个下马威的那个人吧。”
“是,过江龙此人,说是义字门的二当家,但实际上却是专门帮门中干脏活的,黑心熊虽是混混出身,但毕竟现在今非昔比,甚至就连那杜孟东,也是满嘴的仁义道德,只施恩,不与人结仇怨,这得罪人的事,都让这过江龙给做了,想来,那过江龙本人对此,也会是颇有怨言吧。”
郑鑫闻言,激动地抓住了沈毅的手:“当真如此,沈兄可真是帮了大忙了啊!这哪里是什么破绽?分明是他黑心熊的命门所在啊!”
………………
就这样,刘大炮与郑鑫之间的斗法,又持续了十天的时间。
十天中,刘大炮的义字门在刘大炮家中金山银海的灌溉之下倒是真的没出什么乱子,至少粮食的供应井然有序,市民百姓看病就医甚至还免费,以至于除了各大掌柜都在看着账本颇多怨念之外,底层的许多市民非但没觉得这样的罢工生活对他们的生活产生了什么影响,反倒是觉得这样的日子居然还出乎预料的不错?
不上工,还有饭吃,权当是放假休息了啊。
当然,这些都是银钱,虽然刘大炮现在发的都是漕粮,但也都是走账的,如果他不是真的想在反贼的这条道上一路走到黑的话,事后他是必须把账给平上的。
得给朝廷留一点颜面。
所以说他的压力真的还蛮大的,估摸着以他和义字门的财产,这事儿顶多还能再撑半个月,半个月后他肯定破产。
当然,这个过程中义字门的其他堂主、弟兄们也给了他许多的支持,许多堂主已经在带头号召大家进行捐款了。
尤其让他感动的,反而是那些扬州城的妓女们,居然为了他黑心熊组织起了义卖。
也即是欢迎大爷来玩,玩完之后把嫖资捐给义字门。
实话实说,因为大家都在罢工的原因,老爷们们都比较闲得蛋疼,她们的生意还真的都挺不错的。
这种卖身取义捐过来的钱,整得刘大炮都懵逼了,在他的印象里,妓女义卖这种事似乎就只有小日子女人在南洋义卖给国家造军舰侵略大清,和李家坡妓女义卖捐钱建造南洋大学这两件事而已。
除此之外,上下五千年全球的历史里反正他是从没有再听说过这一类事情的了,此二者,小日子国的女人好歹是为了爱国,纵使是敌人立场上你也不得不尊敬人家,相比之下,军费挪用给老妖婆过生日这种事儿满清输得也真不冤。
李家坡妓女捐钱建造南洋大学是为了在异客他乡保留中华文明的文化传承,留住属于这些海外华人文化上的根。
扬州这边又是为了什么啊?我特么何德何能啊,受得起么?
这钱他心里一万个不想要,可人家把钱捐上来了吧,他又拒绝不了,否则人家还以为你嫌弃人家呢。
可是这钱他收了吧,这压力瞬时就是山一般的大了,这一仗,真的是只能赢,不能输啊。
而如此一来,刘大炮的封锁计划可以说完成得是极好的,郑鑫现在身上的压力一丁点也不比刘大炮来得小,刘大炮阻断漕运,虽然时间尚短,其实也并没有拦下来多少粮。
但开封城的商贾们见状也纷纷都都加入了囤积惜售的行列之中,以至于开封城的粮食价格真的已经日渐走高,到了许多平民百姓都买不起的地步,反倒是逼的开封府都要开放粮仓平抑粮价了。
而由于扬州漕运断绝,开封的码头吞吐量也不可避免的要受到了影响。
要知道开封和后来的燕京可不一样,它本质上也是个商业城市,是因为他的水运发达方便所以先成为了北方的商业中心,养得起足够数量的职业士兵了,然后才慢慢的成为了政治中心。
漕运受阻,连带着整个经济活动自然也都跟着受了莫大的影响,工厂开工缺原料,商铺开张缺货品,生产出来的东西中,原本应该要运往江南的商品则全部滞销。
以至于开封这边不想罢工,许多工厂也都已经开不了工了,暂时失业的人极多,往严重了说,说一句朝野震荡,都丝毫不为过了。
朝廷,以及新官家当然也知道扬州城的实际情况,有人建议直接将刘大炮定性成反贼得了,但此举却遭到了群臣反对。
不只是因为他有着殿前司的照付,更重要的是,朝廷也实在是没有理由啊。
人家刘大炮都已经进监狱了啊!哪有囚犯当反贼头目的道理?
朝廷目前所能了解到的情况都是由郑鑫上奏的,换言之也就是一面之词,而如果不考虑他的一面之词的话,实际上旁人所能看到的结果是:
就因为郑鑫去扬州抓了黑心熊,所以扬州百姓才用罢工相胁迫,无非也就是希望用民情来影响国政而已,这不正说明刘大炮在扬州当地是个贤才,深得百姓爱戴么?
这时候由朝廷官方定性他刘大炮为反贼头目,那反贼是谁,是那些为他情愿的扬州普通百姓?
这不是激化矛盾么?
本来只是民怨,这么个搞法,那就真的是要激起民变了,扬州那么重要的地方,激起了民变,这特么耽误漕运就不是耽误一两个月的事儿了,而且这本来很简单的央地矛盾真要闹到这个地步,让其他的地方豪强,以及以苏宁衔为代表的地方军官们怎么想?
国,不是这么治的,尤其是,现在官家是新登基,正缺乏威望的时候!
可要是直接由朝廷出面,把郑鑫从扬州叫回来,宣布刘大炮无罪释放?
这更不行了啊,朝廷的面子往哪搁?
真这样的话,那就不是相权在向刘大炮低头了,而是皇权在向他低头了。
所以一个强横的姿态也确实还是要有的,但是不到万不得已,朝廷也不想把事情做绝,又必须得把事情做得留有余地。
其实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再派一位相公去扬州来解决问题,刘大炮不是真反贼,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只需要再派一位相公和郑鑫一道,一块唱一下黑白脸,双簧,给刘大炮一个台阶,十之八九刘大炮马上就会亲自趴地上给朝廷垫脚。
可朝会一连开了好几天,却居然是谁都不肯去。
至于原因,很简单,因为新官家的威望太低了。
这个过于低的威望不止是让他在面对禁军的时候处处受制,就连这些文官居然也不把他放在眼里。
满朝文官中混到宰相的无非也就那么几个么,一个中书门下平章事,这位置是留给德高望重的老臣专门养老用的,一般情况下都是空置。
三个参知政事,现在已经搭进去一个了,就剩下了俩。
还有一个三司使,一个枢密使。
(枢密使原本地位是低于政事堂许多的,其实和参知政事一样都属于半相,是因为宋初时赵普当枢密使把整个枢密院的地位给抬起来了,赵普这人太厉害了,他在哪个位置哪个位置就是实际的第一宰相,甚至都不以赵匡胤的态度为转移)
满打满算就剩下这么四个人了,三司使是肯定不能去的,郑鑫本人实际上就是为三司办事儿下去的,枢密使更不能去,这个职位本就代表一部分军方的利益。
就剩俩参知政事了,那也都是根基深厚之辈,谁都明白现在的扬州是个大火坑,那是你推我,我推你,但其实都是一个意思: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这一遭遭一件件的这些闹心事,烦的这新官家啊,在政事堂当着百官的面把古董花瓶都给砸了。
“诸公都不肯去,难道要朕亲自去么?若是先帝还在,尔等也敢如此推诿么?!”
结果潘美阴恻恻地就说了一句:“先帝初登大宝之时,确是也有御驾亲征之举,大胜之,而后才使群臣归心。”
一句话恶心得新官家眼珠子都红了。
这话和当年冯道怼柴荣的那句话也算是有异曲同工之妙了,当年柴荣说李世民御驾亲征如何如何,冯道不屑地就跟他说了一句:你是李世民么?
潘美这句话的意思也很简单:你是先帝么?有本事你也御驾亲征啊,亲自去一趟扬州,打个样给俺们看看,俺们才好服你啊。
大周,不,是五代的老传统了。
逼得这位中年天子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也出不去,咽也咽不下,好半天才咬牙切齿地扔出来两个字:“退朝!”
去扬州是不可能去扬州的,去扬州如果带着殿前司,他害怕没等走到扬州呢他就落水而亡了,不带着殿前司去扬州,他怕等他回来的时候开封都不是他的了。
而且……他真的没哟他爹的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