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宴那边回到了他在别院住的藕荷堂却神色怏怏的。 裴府还有很多事要他决策,可他全推给了裴满,就这样上了山。一来是他担心母亲,想看看她老人家在这里过得怎么样;二来是想躲躲那些打着给他拜年的名义来找他的人。 又有官员上折子请皇上立储,朝野内外闻风而动,江南官宦世家私底下更是暗潮涌动。裴家当初选择定居临安,不就是看中了临安城的闭塞和安静,他又怎么会允许裴家再牵扯到其中去呢? 这样的事每隔几年就要来一次。 从前他是这其中的弄潮儿,并且从中体会到了无可比拟的快乐。 可自从他父亲去世之后,他突然之间就觉得这些翻云覆雨都没意思极了。 裴宴望着院中扫雪的小厮,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以后可就真的要隐居山林了。 现在还好,再过个十年,估计也没有谁还能记得他了。 不过,在他真正隐退之前,得把他二哥起复的事办好才行,京里的那些关系也就不能在这时候就淡下来了。 他叫了裴柒过来问话:“家里还有多少可动用的银两?”
“天津那边的钱庄自老太爷去后就没动过。”
裴柒低声道,“有十万两银子。”
裴宴想了想,转身回到书房拟了张单子递给裴柒:“你把单子给舒青,然后听他的调遣。”
舒青是跟着他回了临安的师爷,如今算是他的幕僚。 裴柒恭敬地应诺,退了下去。 裴宴躺在了摇椅上。 阿茗机灵地拿了条毛毯搭在他的腿上。 裴宴没有理会阿茗,闭着眼睛,脑子却转得飞快。 天津那边的银子调到京里送礼,临安城这边的银子就不太够花销了。他今年在田庄里花的银子太多了,收益却不大,也看不出还需要几年才能收回投入。最好的办法是调了当铺里的死当来应应急。这件事还得和佟大掌柜商量商量。佟大掌柜是他阿爹留给他的人,他只在刚接手裴府的时候和他聊过一次,算算已经年余,是得找机会和佟大掌柜再好好说说话了。 裴宴想着,突然想到了郁棠的斗篷。 他记得他小的时候,当铺里时常有非常好的皮子,可以问问佟大掌柜,拿件过来给郁小姐御御寒。 想到这里,他脑海里浮现出郁棠细白如初雪的脸庞。 旧皮子……好像不太好…… 还是想办法给她弄点新皮子好了。 他的库房里应该有…… 裴宴是个想到就做的人,他立刻让阿茗派人回城去开了自己的库房:“看看有没有合适给郁小姐做斗篷的。之前是我疏忽了,只想着请了她过来陪老安人,却忘了……” 郁家毕竟家风朴素,就算是得了一笔意外之财,也不可能像那些暴发户似的,开始做衣裳打首饰,挥金如土地过日子。 不过,郁小姐有句话说的不错。 若是把李端家剩下的那一百五十亩能种出碧梗米的良田归属给郁家,郁家从此以后就可以生活富庶,郁小姐估计会更高兴。 裴宴又道:“我要写信,安排人来磨墨。”
日照的事,仅仅托付给都察院的人还是太慢了,他们每天经手的大案要案太多。他还是给山东布政使写封信好了,他们那边出了这样大的案子,若是由他们自己报上去,还能落个督查有力的名声,被都察院弹劾的话,面上可就不好看了。 阿茗忙安排下去。 裴宴已想好了措词,等墨磨好了,就开始写信。 郁棠当然关心自己的诗得了第几,只是她不想在顾曦有机会和她讨论诗作的时候去问。免得顾曦像前世似的又在自己面前滔滔不绝,像个女夫子。不过,这也与今生的她明白了什么事才是最重要的有很大关系。 因而她是在回去的路上,见顾曦一直围绕在老安人左右,没有精力和时间注意她的时候,她悄悄地问五小姐:“第三和第四是谁?”
五小姐抿了嘴笑,道:“郁姐姐和我并列第三。”
还告诉她,“第五是二姐姐,四姐姐排在最后。”
郁棠有点意外。 她以为二小姐会排在她之前。 五小姐笑道:“顾小姐的诗做得最好,又快又有意境,大家都投了她第一,三姐姐输在意境上没有顾小姐深远。郁姐姐的诗也做得好,不过在韵脚上没像顾小姐和三姐姐那样严谨,所以和我一起排了第三。二姐姐的诗我姆妈觉得太僵硬,没有灵气,四姐姐则是因为最后才写完。”
郁棠脸微红。 顾曦三岁启蒙,从小一起和家中的兄弟一起上学,就算是她两世为人也追不上。而三小姐的诗比她做得还好,五小姐年纪最小却和她并列了第三,可见两个小姑读书都很聪慧。 她真诚地赞扬:“你和三小姐两个人都好厉害!”
五小姐红了脸,谦逊道:“没有,没有。只是正好出的题我比较擅长而已。”
郁棠也不和五小姐争辩,只是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 五小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因而她们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走在她们前面的三小姐耳朵红彤彤的。 晚上在老安人那里用了晚膳,郁棠以为老安人会留了她们说话。谁知道婆子们刚刚收了桌子,老安人就端茶送了客。 郁棠等人难掩惊讶。 老安人很直爽地道:“等会你们三叔父要过来给我问安,我就不留你们了。”
几个小辈乖乖起身告辞,郁棠等人也不好多留,大家各自回了住处。 翌日一早,老安人让她们过了辰时再去问安。 郁棠问缘由。 来报信的柳絮笑道:“三老爷一早要去给老安人问安。”
郁棠恍然大悟。 用过早膳,阿茗抱着个包袱过来了。 郁棠非常惊讶,连声问他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阿茗嘿嘿笑,把手里一个包袱塞给了双桃,道:“这是我们三老爷让我送过来的,三老爷还等着我回话呢!”
说完,也不待郁棠说话,就一溜烟地跑了。 “这是什么?”
双桃嘀咕着,抱着包袱进了屋。 打开包袱一看,居然是件水绿织凤尾团花的缂丝白色貂毛斗篷。 “这……”郁棠讶然地拿起斗篷。 缂丝独特的织纹在室内不明的光线下闪烁着华丽的光芒。 “真漂亮!”
双桃忍不住惊叹。 郁棠心里不安。 裴宴为什么送她件斗篷? 她吩咐双桃:“你去看看阿茗在做什么?三老爷为何要送件斗篷给我?”
而且还是件女式的。 应该不是临时做的。 双桃也觉得不妥。 三老爷若是有心,大可让老安人转送给小姐。如今却这样私下里就送了过来…… 她急急忙忙去寻阿茗。 郁棠收拾打扮停当,靠在床头看书,双桃才冒着风雪回来。 “小姐!”
她顾不得回房更衣,带着一身寒气就进了内室,“阿茗随着三老爷在老安人那里,我找了个机会才和他说上话。他说,是三老爷见小姐斗篷单薄,特意差人连夜回裴府去拿的。还说若是您不喜欢,先将就着用这几天,他再找人帮着做一件,还让我问您喜欢什么颜色?”
急着赶出来的吗? 郁棠有些出神。 是看见她今天穿着斗篷还有些冷吗? 那这斗篷她是收还是不收呢? 不收吧,辜负了三老爷的好意。收吧,太贵重了,她心中不安。 不过,这斗篷真的很好看,她非常喜欢。 郁棠拿不定主意。 想着要是她姆妈在这里就好了。 她就可以问问她姆妈了。 郁棠用指尖摩挲着缂丝上凸起的花纹,纠结地皱起了眉。 顾曦那边也收拾好了,闲来无事地坐在书案前看书。只不过荷香来给她回话的时候,她的手指死死地捏着书页,差点把书给弄破了。 “郁小姐的那个贴身丫鬟双桃跑去找三老爷贴身的书僮了?”
她的脸阴得仿佛要下雨了似的,在摇晃不定的灯光中显得有些扭曲。 “嗯!”
荷香小声应着,“两个人躲在花树后面拉拉扯扯了半天,那双桃才走。接着阿茗就跑去见三老爷。”
顾曦问道:“那时候三老爷在哪里?”
“还在老安人的屋里。”
荷香答道。 顾曦的眉头锁了起来,语气十分冷淡:“然后呢?“ 荷香磕巴道:“然后阿茗进去之后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阿茗就随着三老爷从老安人的屋里出来,回了他住的藕荷堂。”
顾曦一愣,道:“回去藕荷堂之后就没有再去郁小姐那里吗?”
荷香顿了顿,道:“我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就回来了,不知道……”之后还会不会有人去。而且她也不想再去盯梢了,这么冷的天,一个不小心,会把人给冻坏的。 好在是顾曦没有再说什么,挥了挥手,让她退了下去。 那天晚上,顾曦没有睡好,一直想着双桃为何要去找阿茗。 可第二天早上,她去给老安人问安的时候,就知道了。 当时屋里只有郁棠一个人,屋里服侍的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因这段时间和老安人屋里的人都熟了,进去的时候门口的婆子没有拦她,她如入无人之境,直接进了厅堂。正奇怪着屋里怎么没人,要不要发出点声响,就听见了老安人的声音:“……他是自他阿爹去了之后才开始学着管理庶务的,之前从来不关心这些事,难免有失礼的地方,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