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慎进了一个奇怪又逼真的梦境。
梦见自己抱着解重舟正在睡觉,房间门突然推开了。
他困得厉害,眼皮怎么都抬不起来,但能感觉到有人进来了,还站在了他身后。
他想回头,身子却如同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
眼睛虽难以睁开,他心里却突然清醒,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梦魇。
就这一刻,他清晰的感觉到身后的人探身去看他抱着的解重舟了。
他想挣脱这种浑身无力的桎梏,但怎么用力浑身还是动弹不得。
直到,他感觉到那个人用一种带着情绪的力气,掐了一把他的脸。
这个举动,让他的脑海里猛然跳出了一位留着一头长卷发的美丽女长辈。
女长辈在他脑海里的模样逐渐清晰时,掐他的手消失了,他猛地一激灵,醒了过来。
然后自己竟然在低低的喘息。
而解重舟真在他怀里熟睡着。
他稳了稳快了许多的心跳,从粥粥身下抽回手臂,轻轻翻了个身,仰面躺着看着简约的天花板。
渐渐的,他的眸光拉长,恍若失去了焦点。
“哥哥,不是让你在家学写汉字,怎么又跑去捡瓶子?”
记忆里的金城,比现在的金城空气清新的多。
那位叫方蝶的,久涉泥潭的长辈,说是姹紫嫣红之中振翅飞动的最美蝴蝶,更像凶巴巴的母老虎。
最起码,精致漂亮的小少年是这样以为的。
她总是喜欢掐他的脸,一点都不知道她那涂成黑色、红色、豹纹色的指甲掐在他脸上有多疼。
她用汉语训斥过他以后,她身后另一位与她同样美丽动人,姓乔的阿姨,就会用英文再说一遍。
少年打开她的手,拽拽地回答,“谁让你舍不得给妹妹买糖。”
方蝶气笑了,“要我扒开她的嘴,给你看看她的虫牙吗!”
少年冲方蝶呲开自己的薄嘴唇,让她瞄一眼自己洁白整齐的牙齿,然后再把嘴巴闭上,别开头倔强地嘟囔一句:“会换的。”
他刚经历过从虫牙到皓齿。
母老虎就又朝他的脸伸出了手。
他下意识眯起眼睛,做好被她再掐一次的心理准备,谁料她却是捧住他的脸,在他脸颊上重重亲了口,“啊呀,我儿子真可爱!”
少年朝后猛退几步,伸手用力蹭着脸,满脸不悦。
乔阿姨却用方蝶听不懂的英文只对他说:“哥哥其实很开心吧,你如果讨厌你方蝶妈妈亲你,会开口制止的,对不对?”
少年一撇嘴,转身便朝身后破旧的小楼跑去了。
身后,传来了方蝶的笑声:“帮妈妈好好照顾妹妹,晚上给你们买鸡腿吃。”
他顿住脚步,回头:“不能骗人。”
长辈回应他的,是突然温柔的笑意。
霞光洒在长辈白皙的脸上,那么美丽,好像真的能和他记忆里已经模糊的亲生母亲的模样重合。
那天晚上,她真的带回来了鸡腿。
三只。
[哥哥正在长个子,哥哥吃两个,妹妹胃口小,妹妹吃一个。]
她翻看着英汉词典,拼出了这样一句话,写在纸上让他看。
他也翻着词典拼出一句话来:
[你呢。]
[妈妈吃过了。]
[我不信,我也只吃一个,你吃一个。]
[妈妈要保持身材,不吃肉。]
[我会改变你和妹妹的生活。]
他把这句话拼出来以后,方蝶托着腮,满怀宠溺爱意的看看他,再看看旁边眼睛看不见摸索着啃鸡腿的方媄媄,就这样持续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有点不开心了。
小少年没有说大话,他的确有改变她们生活的能力。
不刻,一句崭新的话,放在了他的面前。
[哥哥已经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有哥哥这个勇敢的小男子汉在,这个家很安全很安心。]
少年眉目闪烁。
[mother。]
他写。
这个简单的词汇长辈看懂了,眸子微微睁大,有些兴奋和欣慰。
他又写了一串数字。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这个号码能联系到我。]
妈妈写:[联系的不是你本人,对妈妈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少年写:[是我。]
后来。
在一个半夜。
身边可爱甜美的妹妹睡的正熟。
破旧小楼下停了一排豪车。
一群棕发蓝眸,身着西装革履的男人把他带走了。
又在飞机飞起降落后,他到了一片望不到头的海边,他被一群人看守着。
突然就觉得茫茫海洋,大得可怕。
而少年的右手腕上,也开始戴上了一款黑色的手表电话。
数年以后,手表电话换成了可折叠的精巧手机。
又是很多年,精巧手机换成了点击屏幕就能做很多事的智能机。
但是。
不论是手表电话,还是精巧手机,或是智能手机,都没响过一声。
直到六年前。
他眼前的那片海上不停地落雨,手机响了。
接通以后,已经长大成人的少年心脏剧烈跳动,却不敢说一句话。
直到那边传出一道与记忆里相同,又比记忆里成熟的女人音,“是哥哥吗?”
他沉默了良久,用早已学会的,字正腔圆的汉语应:“是我。”
那头也沉默,“啊呀,学会说汉语了。”
他:“嗯。”
“那哥哥,现在能告诉阿姨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了吗?”
少年说,“不对。”
长辈愣了下,“哪里不对。”
少年:“称呼。”
那头传来笑声,带着浓浓哽咽,“现在,能告诉妈妈,你的名字吗?”
“本名,archer·hudson·von·atlas,苏国人。汉文名字萧慎,随母姓,母亲锦城人士。”
那头笑声更大,“难道哥哥当初是回来找亲妈的,结果金和锦分不清,才会到了金城,误打误撞做了我一个月的儿子吗?”
少年应:“是。”
“那当年,你后来有去锦城找你的亲妈吗?”
“没有。”少年的喉结滚动,“她不重要了。”
音落,那头又是半晌的沉默,随之而来的是类似崩溃,但又极为卑微的哭泣,“哥哥,阿姨撑不下去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妹妹。”
“妹妹长成了我最不愿意看见的样子,太多人渣盯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