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艾欧尼亚只有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城市’。
除了普雷希典以外,整个艾欧尼亚全境没有第二个成规划成建制的‘城市’,在这个岛国上,杂乱到无可计数的村落部族多得像天上的繁星一般。
偶有几个规模较大的村落联结在了一块儿,却也顶多相当于瓦洛兰大陆的‘小镇’。
山林重重,道路崎岖,交通不便,村与村之间少有交流沟通,人们生活清苦却也自给自足,颇有几分小国寡民老死不相往来的味道。
但这一切随着五十年前南部三省的开放而改变。
来自瓦洛兰的经济侵略算是一定程度打开了艾欧尼亚封锁的国门,时至今日,如果以普雷希典为分界线,把艾欧尼亚分为两个部分,那么这个岛国从表面上看来,简直就是两个完全相反的世界。
西南部靠近守望之海的半个艾欧尼亚文明开化,作为通商口岸的‘嵩赞’‘纳威里’‘盖尔林’三省尤为其中翘楚,商业让许多人一夜暴富,这里开设了飞艇航线,铺起了符文列车的轨道,新建的城市里到处都是高等魔法和先进科学的痕迹,乍一看去,简直和瓦洛兰的发达地带没什么区别。
而东北部远离尘嚣的半个艾欧尼亚蛮荒愚昧,穷山恶水、信息闭塞,出门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没有魔法,没有科学,识字的人都是宝,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那些艾欧尼亚赖以立身的宗派基本都在这里,那些青史留名的强者和学者,大多都出自这里。
这是个矛盾的地方,不,整个艾欧尼亚都是个矛盾的地方,狭小的国土上有着极端的文明差异,这导致了很多尖锐的矛盾,自五十年前开放南三省的那一天开始,这些矛盾与日剧增。
南部的城市里,商业法则大行其道,北部的村落中,每天都有做着发财梦的淘金者背上行囊离开家门。
每年在普雷希典的长老会议几乎变成了彻彻底底的骂架,南方人数落北方人鄙夷低俗,是只知破坏不懂建设的土包子,顺便抛出诸多不平等条约图谋更多的资源,而北方人指责南方人满身铜臭,早已忘了艾欧尼亚的立身之本,顺便狮子大开口索要更多的经济支持。
有的时候贫穷与愚昧不是错,知道贫穷与愚昧为何物才是错。
“暮光之眼大人,收下我家的孩子吧!”
两个农妇拉着自己的孩子拜倒在藏的身前,他们的头颅埋得低低的,虽然气喘吁吁,却是大气也不敢出。
那两个孩子很瘦,肤色蜡黄,那样子就像是营养不良,额……或许他们本来就是营养不良吧。
这两个农妇是费舍村的人,藏有些印象——费舍村总共也就那些人,时间久了便也眼熟了。
“她从小就身强体健,几乎从不生病,一定能成为一个好忍者的!”
一个农妇拉起她瘦骨嶙峋的女儿,不断的朝藏‘推销’着。
藏没有多少表情,他甚至没有多看那女孩儿两眼,而是指着另一侧的男孩:
“你过来。”
男孩似乎有些惧怕,他拉着母亲的衣角,迟迟不动脚步,可母亲却拽开他的手,把他推了出去。八壹中文網
“妈妈!我……”
藏抓住了男孩。
他在男孩身上摸了摸,点了点头,点头的意思不是满意,仅仅只是某种肯定,藏看向了男孩的母亲:
“你决定好了么?一旦入我均衡教派,他就再和你没有任何瓜葛了。”
农妇愣了一下,她的眼神很复杂,小男孩儿可怜兮兮的看着母亲,眼睛里噙有泪水。
可这不能改变母亲的决定,家里不是养不起他——艾欧尼亚人贫穷,可还没穷到活不下去的那种地步。
但若是少了一张吃饭的嘴,一家人会过得更好,当然,这孩子也会过得更好。
过去这片土地上没有关于‘好’的定义,没有富人,也没有穷人,但自从那些皮城的稀罕玩意儿出现在村子里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村子里的人看到了过去从未看到过的世界,明白了过去从未明白过的道理。
如果能够拜入均衡教派,这孩子不仅会有一口好饭吃,还能习武识字,今后他会看到更广阔的世界,他会走上更加平坦光明的大道。
可如果留在村子里,或许他将一辈子都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吧。
有的时候贫穷与愚昧不是悲哀,知道贫穷与愚昧为何物才是悲哀。
“我决定了。”农妇咬牙点头:“暮光之眼大人,您就带他走吧。”
藏点点头,招呼身边的忍者:
“给她十枚金符文。”
其实那女孩儿的根骨要比男孩儿一些,过去,在教派里最缺的都是女弟子。
教派收纳女孩,更多是为了暗影之拳的选拔,更多的候选者,也就能选出更优秀的暗影之拳。
当然,暗影之拳没有性别的限制,可历史上大多数暗影之拳都是女人,因为女人更容易狠心。
可那是过去,现在不一样了,这一代的暗影之拳不需要选拔,而仅从习武而言,男孩有更多的优势。
池染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这一幕是……卖儿子?
虽然看起来像,但的确不是,这女人把儿子送进均衡教派,当然是有好处的,可她怎么忍心呢?
“妈妈我不要,我不要离开你!”
男孩大哭着,他被两个魁梧的忍者拖着走进了身后的酒楼,要是不明内情的人看到这一幕,还真会以为是在拐卖儿童。
这个时候藏的目光转向了站在马车旁边的池染:
“池染,把车上的名册拿过来。”
池染答应了一声,转身爬上马车,藏领着忍者们走进了酒楼。
独留下‘卖子成功’的农妇一个人站在原地,她不舍的看着人群里儿子的身影,似乎有点儿后悔,可手里捏着的十枚金符文又在提醒她某些事情,最终,她只能叹口气,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
酒楼里,飘出了饭菜的香味和忍者们零碎的吃喝声。
成为均衡一员的男孩儿并没有哭很久,因为他的碗里出现了肉。
藏看了看一边擦眼泪一边大快朵颐的男孩,又看了看仍旧守在门外的那对母女——女孩儿捂着肚子,眼巴巴的看着桌上那些好吃的,母亲站在她身旁,满面愁容。
藏还记得自己小时候,那时他的父亲才是暮光之眼,每过三年,教派都会下山寻找一些有天赋的孩子,一个宗派的延续需要新鲜的血液,可那时候很难。
很少有人愿意把自家的孩子送进均衡教派,对他们而言,这没有任何好处,甚至没有任何意义。
但后来不一样了,教派不需要下山收徒了,自然会有人带着孩子千里迢迢赶到因古雷布,一开始很少,后来越来越多,自从藏成为暮光之眼后,均衡教派已经不是过去那样来者不拒了,想要拜入均衡,得经过严格的筛选。
这很好,可藏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过去教派的人很少,大多数人没有什么好天赋,可每隔个几年,总会有一两匹黑马脱颖而出。
可现在,教派里全都是一些根骨绝佳的好苗子,却很少有人让他的眼前一亮。
无形中,似乎有什么平平无奇却非常重要的东西改变了。
那么为何几十年间,这些人对于均衡的态度会有这么大的改变呢?
五十年前,一枚金符文在这片土地上只能买一头牛,而五十年后,一枚金符文都可以盖一栋漂亮的大房子了。
是金钱的力量?恩,大抵是吧。
但暮光之眼不在乎这些,均衡之门,生者进,死者出。
他不强迫任何人走进均衡的大门,可你若是走了进去,就别再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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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染在马车上找了很久,终于在坐垫下面找到了名册。
所谓名册,就是记载教派弟子档案的卷宗,藏叫他拿名册,大抵是要把那男孩记录在册吧。
他拿起名册,准备下车,可随意一瞟间,名册最上面的那一页档案引起了他的注意。
可能是因为忍者都不太在意表面功夫的缘故吧,均衡教派的名册很简陋,这个所谓的名册其实就是一摞白纸,每一张纸上记一个人,把这人的姓名年龄籍贯来历背景什么的一股脑写上去,不分门别类也不绘制什么表格,所有的资料都缩成几句话记在一块儿。
入了均衡的大门,就是另一种人生,所以过往什么的不重要,只要收徒的时候留心考察一下就够了,名册简陋这倒也是可以理解。
可这个人的记录也简陋得有些过分了吧?只有一句话:
‘符文历375年11月15日生于因古雷布。’
没有名字,没有年龄,甚至没有性别。
符文历375年?也就是四年前?生于因古雷布?这人是出生在均衡教派里的?
稍微琢磨了一下,池染就已经明白了。
这是阿卡丽的档案。
他又一次把目光凝聚在那仅有的一句话上‘符文历375年11月15日生于因古雷布’……
今天,是她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