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手中又是一枚白子拍在了棋盘上,属于池染的一枚黑子再次啪的被翻了过来。
棋盘上七白一黑,才第二回合,双方的子差已经达到了六枚!照理说黑白棋是不可能在开局阶段出现这般压倒性的场面的——当然,这些都不重要!
池染目瞪口呆的看着黑猫,这,这个家伙竟然连续下了三颗子!这已经是违背了黑白棋最最的基本规则‘双方轮流落子’!
“快点儿,轮到你了。”
黑猫催促道,可池染惊愕的看着它,完全没有动弹一下的意思,经过前两次,他完全可以想象自己只要一转头,黑猫就会再次落子……不,这一次他想错了。
黑猫看着愣住的池染,双方对视了大概有那么四五秒,然后它就在池染的注视下,转身一跃而起,跳到了棋盅上。
“该我了。”
它弯腰从棋盅里再次拿出一枚白子,回身一跳,凌空一拍——‘啪’!
白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清脆而响亮。
最后一枚黑子被翻了过来,现在棋盘上的九枚棋子全都变成了白色的。
“你输了。”
黑白棋有两种判定胜负的方法,一种是棋盘下满之后数双方的棋子,哪一方多哪一方赢。
另一种是把对手的棋子全部翻过来——因为黑白棋要‘翻子’,翻子的条件是两枚自己的子把对方的子夹在中间,也就是说轮到你落子之前,棋盘上至少要有一枚属于你的棋子,否则你怎么下,都不可能把对手的棋子‘夹住’,当然也就不可能获胜。
对,没错,池染的确是输了,可黑猫连续落子,这特么就是赤裸裸的耍赖啊!
眼睁睁的看着对手在你眼皮底下作弊,然后坦然的接受失败,甚至还陪个笑‘您老人家下得真好’?
池染的目的本来也就是输棋,但绝对不是这种输法!
“您,您这是作弊!”
他忍不住开口辩驳:
“我只下了一手,可您下了四手!”
黑猫很平静的看着池染,然后开始把棋盘上的棋子一枚一枚的扔回棋盅里,解释道:
“这盘棋有个规则,十息之内必须落子,否则就到对手下。”
十息!?也就是差不多三十秒!?
扯淡吧!这个棋子直径有一米,棋盘的长宽更是接近百米,我把棋子从那个棋盅里滚过来也至少要五分钟吧!?
现在棋盘上还只有寥寥数颗子,所以我还能用较为简单的办法‘滚’,要是棋至中盘,棋盘上的子多了,我就只能用‘搬’,这个一米宽的棋子足足有百十斤重啊!
三十秒不落子就到你下,这怎么可能下得过你!就算我有那么大的力气有那么快的速度,可这一盘棋下完我也累死了吧!?
“这个规则不公平!”
“您这么厉害,只要干扰我在十息内无法落子,不就是您赢了?”
黑猫摆了摆手:“只要棋局开始,我就无法对你出手,也不能做任何干扰你的举动,这是规则。”
“小朋友,符文界限是下这盘棋的入门标准,你还差得远呢。”
好吧,既然十息之类必须落子是双向的规则,那么倒也不算是作弊,根本的原因还是自己太弱了,连搬运棋子都困难,的确是没有下这盘棋的资格。
池染深吸了一口气,虽然这棋下得很憋屈,可现在根本就不是过多纠结这个的时候。
目的本来就是输棋然后离开这里,虽然过程很扯淡,但结果没有区别。
“好吧,我输了。”他点头承认自己的败北:“您现在可以告诉我怎么出去了吧?”
“当然可以。”
黑猫指了指棋盘上的棋子:
“先把你的棋子放回去,这些收尾工作你还指望我这个老人家做?”
黑猫下的四颗子已经被它扔回了自己的棋盅里,现在棋盘上还有五颗子,其中四颗是本来就摆在上面的‘基子’,剩下的一颗,是池染唯一下过的一颗子。
这么较真干什么?
池染心里暗暗抱怨,脚步却没有停,他艰难的竖起棋子,然后慢慢的滚向棋盘边缘的棋盅。
可到了棋盅下,他才猛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这枚棋子重达百斤,可棋盅有四米高,他根本就没法抱着这么重的东西爬上去。
“均衡教派现在没落到这个地步了?所有的弟子都像你这么弱?”
黑猫嘲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池染握了握拳头。
“我几天前才入门,还什么都没学过。”
“教派现在招收年龄这么大的弟子了?看来还真是没落了。”
黑猫缓缓的走到池染身边,上下打量着他:
“你被分到哪里?南苑打杂?”
“你知道么?杂役是没有出头之日的,虽然被平等对待,可天赋决定了一切,就算是选择成为修经人,也很难通过暗影之拳的考验。”
“我看你的样子,三十岁之前是没什么希望了,等到了三十岁多半是个被下放到外面的结局……不过这似乎也不错?可以不受教派的拘束,尽情的享受外面的花花世界。”
从池染来到这个地方,这只黑猫就不是那么友善,每一句话都透着毒舌的味道,现在更是上升到了赤裸裸的嘲讽。
虽然池染心里明白,这个能轻易举起棋盅的黑猫一定是个了不得的强者,可作为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对于强者他会抱有起码的尊敬和提防,但这并不代表畏惧和谄媚。
“猫前辈,我的确是没法把这棋子搬上去,可您与其在这儿调笑我,不如搭把手。”
他淡淡的看了黑猫一眼,不卑不亢,可后者却没有丝毫帮助池染的意思。
它换了种腔调,话语听起来没那么浓重的讥笑味道了:
“其实你要想下这盘棋,也不是没有办法,教派拥有符文之地最顶级的锻体技巧,不管是暮光之眼的《空我经》还是暗影之拳的《双生》都是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奇功,如果能得到他们的传承,顶多两个月,你就能抱着棋子在十息之内在这里跑个来回。”
池染的心里抖了抖,这黑猫话里的意思值得玩味,它这是在暗示什么?
算是一种诱惑么?
不行,我对它一无所知,贸然相信说不定会导致和姆克一样的结果,不管它抛出什么样的诱惑,无法确定安全,我都不能心动。
“这一代的暗影之拳和暮光之眼都有继承者了,想要得到他们的传承是不可能的,”
“谁说不可能?”
黑猫拔高了一些声调:
“继承者这个东西,死了不就要重选么?”
池染瞬间沉默了,现在这只黑猫话里的意思只要不是白痴都听懂。
黑猫看着池染变得难看的脸色补充了一句:
“我一个人在这里很无聊,就是想找个棋友。”
“若是你能得到暮光之眼或是暗影之拳的传承,我有了棋友,而你则从此迈上通向绝顶之境的康庄大道,这不很好么?”
就为了一个棋友,要弄死均衡教派的三忍继承者!?
你觉得我会相信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可池染没有搭话,不知为何,他的背脊有一股凉飕飕的感觉——这个黑庙里的东西,果然和均衡教派有某些不得了的宿怨。
失去了汉娜,也失去了在瓦洛兰的唯一庇护,获取足以自保的力量一向是他未来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步。
可这不能以违背良心为代价——爱吃糖的小女孩那么可爱,深夜猎鹿的大男孩如此淳朴。
“猫前辈,您还是告诉我怎么出去吧。”
沉默良久后,池染憋出了这一句话。
黑猫的脸色似乎变了变,只是一个瞬间,它从原本老气横秋的样子变成了一只‘萌萌哒’的萌物。
它哈哈笑着挠了挠自己的胡子,那样子有几分憨态可掬,伸出爪子指着池染手中的《暗影密卷》:
“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均衡教派最好的锻体之术,不就在你的手上?”
“今后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进来问我,哦,你知道怎么进来吧?”
“顺便陪我下下棋,这地方真的很无聊的。”
它尖锐的爪子在《暗影密卷》上敲了敲,下一瞬,池染回到了经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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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池染就消失在了棋盘上,就如他进来时一样,走的时候,也是无声无息的。
黑猫弯腰捡起地上的棋子,随手把它扔回了棋盅里。
啪嗒一声脆响,这响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棋盘上——这个巨大的空间都是空无一人的。
声音越荡越小,最后终于归于寂静。
黑猫转身,迈着轻柔的步子走向了棋盘中心,它抬起被自己挪到棋盘中心的棋盅,又走了一会儿,把它放回了原位。
棋盅落地发出了沉闷的响声,这响声回荡着,最终也归于寂静。
这是个寂静的地方,一直都是。
在只有黑猫独自一人的时候,这里不会有任何声音,因为猫的所有动作,都是悄无声息的。
踱着静悄悄的步伐,黑猫静悄悄的走回了那扇巨大的铜门前。
它的右脚腕上依稀可见一条细长的锁链,这锁链连接在铜门之上,可奇怪的是,自始至终,这锁链……也没有发出任何响声。
它站在铜门前,抬头看着上面那些古旧的铜绿。
光线昏暗,这个地方几乎只有属于棋子的黑白二色——除了那株铜门下的海棠花。
一茎一叶一朵花,花开三色红蓝黄。
它趴在海棠花下,闭上眼,蜷缩着,这一刻,它就像只真正的猫,慵懒而孤独。
“三百年,已经三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