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纯粹的信念最为简单。
缇娜卡的信念仅仅是‘我想让这个孩子活下去’,至于为什么要活下去,她不知道。
经楼里藏书万卷,修经人熟背所有典籍,其目的不仅仅是锤炼对于均衡的坚定,更多是为了明法理,通情故,晓物事。
只有明白这些艰深晦涩的东西,才能成为最坚定无私的行刑者。
缇娜卡一直都明白,不管是那个男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是大师兄的一再容忍,又或者是此刻自己对腹中这个孩子——经书上说,母亲都会对自己的孩子产生爱。
这种爱具有无比的力量,它能扭转一切不可扭转之物。
从她在我肚子里扎根那一刻开始,我就在被扭转,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影响我,一直到现在,名为母性的力量已经占据了我的脑海。
这就是我会做出此等罪不可赦行径的理由——起码经书上是这么说的。
可为什么我总觉得不对呢?
是的,我确信现在我对这个孩子产生了爱,可我还没见过她,我甚至不知道她是男是女,爱是有的,可这点儿爱还不足以让我这样做,如果抗拒大师兄的安排,我应该有更合理更温和的办法。
我,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为什么我会想让她成为那个放纵的理由呢?
她明白,但她不懂。
从第一次捧着经书在油灯前坐下那一刻起,她就把那些道理往脑子里塞,可自始至终,她从没有懂过。
前进的脚步僵硬而蹒跚。
挥舞忍镰的手机械而麻木。
锋刃割入身体时很快,离开后会带出一蓬鲜血,在幽暗中穿越人海,收割生命,这一切和过去没有什么不同。
血、肉、骨。
敌人的自己的,亦或是这世上任何一个人的,都没有区别。
可她觉得的确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血花飞溅时,她能看到一双双惊恐的眼睛,能听到一声声刺耳的嘶号。
死亡的感觉痛苦么?
或许真的很疼吧。
她距离那扇通往尘世的门越来越远,这意味着腹中这个孩子的存活几率越来越小。
她陷入了矛盾,其实她一直都在矛盾中。
转身、调头,从那扇门里走出去,这才是好办法。
这个办法不违心,可她从来就没有顺心过,此刻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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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苑刑堂后门,一直到中心大殿之前的广场,最后到北苑的讲经堂。
血撒了一路。
一开始只是执法忍者遵照藏的命令,想要拦下擅自脱离禁足的暗影之拳,后来有相熟的忍者上来阻拦,同样是倒在忍镰下的结果,再后来,缇娜卡已经杀出了西苑,中心大殿的广场上有很多人,他们只是好奇的围了过来,却搅起了一蓬又一蓬的血花。
生命的代价太过沉重,所有人终于发现,所谓的命令已经没用了。
‘奉均衡之命’最坚定的守护者,已经摒弃了她的使命。
她与其说是‘杀出重围’,倒不如说是‘大开杀戒’。
一声不吭,一语不发,就是那么信步的走着,可如此随意的姿态,在周遭忍者的眼中如若疯魔。
从一开始,真正阻拦她的人就没有多少——都是些刑堂的执法忍者。
可但凡是靠近的人,不论是善意还是恶意,都是一镰斩之。
“暗影之拳疯了!暗影之拳疯了!”
“快去通知暮光之眼大人!”
忍者们开始四散奔逃,其中甚至还有一些刑堂的执法忍者。
过去那个浴血的女忍用双镰告诉他们,没有暗影之拳制裁不了的叛逆之徒,可如今那对忍镰又提醒了他们另一个事实——在这因古雷布之上,根本没人是她的对手。
刑堂的均衡执法队死伤惨重,他们是教派中最强大的一股力量,也是最虔诚的信徒。
过去的几千年中,均衡执法队为教派的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最鼎盛时它的编制甚至达到过四位数,可在第四次符文战争之中它受到了致命打击,如今满编甚至还不到三百人,可今晚……它恐怕只剩下百余人了。
缇娜卡缓缓的走着,她快要达到因古雷布的另一端了,那里是后山,只有悬崖峭壁,没有可以下山的路。
血从她身上的每一个地方往下滴,眉角、唇边、衣襟、镰刃……
大部分是别人的血,也有一些是自己的。
作为一个已经摸到通神门槛的人,她可以轻易从全员符文界限的均衡执法队中杀出去,可这并不代表她可以毫发无损。
手刃同门的感觉并不好,可也不艰难,和杀敌没有什么区别。
一路杀来,听到得最多的是惨叫,可也有些其他的声音,比如质问、比如关怀、比如怒吼……
这让她烦躁,烦得头皮发麻,所以她便让那些声音全都安静了。
现在她的感觉很好,很空明。
因为所有人都噤声了,也没人拦着她了,尽管一整支均衡执法队仍旧在背后远远跟着,可他们不敢上前。
到了,她驻足。
眼前已经没有路了,前方一片空荡的虚无,那虚无之下便是万丈深渊,也是因古雷布的山脚。
我是为何来到这里的呢?
哦,是‘从什么地方开始,就从什么地方结束’。
转过身来,额前头发上滴下的血珠模糊了她的视线,可仍旧能依稀看见那些尾随至此的忍者在缓缓靠近。
举起手臂,猩红的忍镰对着所有人:
“靠近我的人,都得死!”
然后便没人上前了,因为那个站在悬崖边的女人哪儿还是暗影之拳?
她就是一个刽子手罢了。
有风吹过,可吹不动缇娜卡被血黏住的发丝。
沉默的人群缓缓的分开了一条道路,那个名为暮光之眼的男人提着一柄长刀走来。
他走着,走着,走着。
一直都快走到缇娜卡跟前了,忍镰猛的一挥,割开彼此之间的距离。
“不要过来!”
藏停下,他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是血的女人,没能说出什么话,只是叹了一口气。
可这叹气声落在缇娜卡的耳里却不是叹气。
她的内心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激荡起来,仿佛是压抑许久的愤怒,又像是终于解开拘束的怨念。
“大师兄!大师兄!大师兄!”
她一连三声呼唤,一声比一声大,最后甚至都成了嘶吼:
“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你!”
沾满血腥的忍镰在颤抖。
究竟,是什么改变了我?
藏觉得自己回答不出这个问题,他抬头,看到澄澈夜空中积聚的乌云。
“你若要走,就走吧,这里没人拦你,也拦不住。”
他转身离去,手中的长刀自始至终就没有出鞘过,也没有想过要出鞘。
他自人群中来,又自人群中去。
背影一如往常般健硕,唯有鬓角微衰。
缇娜卡看着那背影,然后那些一直以来明白的东西,她终于懂了。
扑通~
她跪下,擦去遮住眼帘的鲜血,黑暗中她的双眼如珍珠般明亮。
“奉均衡之命!”
寂静中她的声音干脆而坚定:
“暗影之拳缇娜卡,残杀同门,罪无可赦,唯死路一条!”
咔!~
手中忍镰被猛力插在地上。
她起身,退步,闭目,跃!
呼啸的寒风自她耳畔掠过,从这里下去,是万丈深渊,从这里下去,就离开因古雷布了呢。
山脚下的那个世界,真的和大师兄说的一样温柔呢。
她想起了第一次下山时的激动和雀跃。
门外的很好,可门外的世界不属于暗影之拳,想拥抱那个世界,唯有一死而已。
隐约间她听到有谁在叫她的名字‘缇娜卡!’‘缇娜卡!’‘缇娜卡!’
那似乎是大师兄的声音——大师兄一直很关照我,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可我终于明白了……
她感到了胎动。
这是,今生第一次胎动!也是最强烈的一次!
这感觉就如许多年前,看到父母牵着弟弟转身离去的背影,她眼里噙满了泪水,万般绝望,长老拉着她的手,指着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巅——‘你的活路在那里。’
或许人生中只有那么一瞬间,矛战胜了盾,盾战胜了矛。
但也只需要那么一瞬间。
缇娜卡睁开了眼睛——不,我还要活着,为了这个孩子,我得活着!
夜色的乌云中,一道惊雷裂空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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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个磨人的特别篇终于写完了,我特么终于可以回归剧情了呜呜~
我是用4g信号发的这章,发了足足半个小时才发上来,还有两章等我稍后找个有网的地方慢慢发,抱歉了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