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露出了鱼肚白,海面上飘散着薄雾。
朦胧雾气的尽头,又一次出现了那些灰白色钢铁巨舰的影子。
敌袭示警惊醒了甲板下熟睡的一百零七教门徒,他们涌上了甲板,我推开舱门,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号船上荡着缆绳跃上甲板的传令人,他站定,目光在人群中搜索,最终定格于我的身上——准确说,是定格于我的身后。
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我很清楚。
在迷惘中徘徊了两天一夜后,我终于在此黎明将至之时作出了决定。
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继续发生。
是以我推开了身后准备走出来的瑟兰琳卡,大步向前,拦下了这道命令。
“哲也大人,您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
我要做的事情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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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长室的门在狂雷之下化为尘埃。
凯洛格抬起了头,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后破了一个大洞的舱壁。
我已做好了接受他愤怒的准备——起码也是责难。
可并没有,他只是干脆的合上了海图:
“可以,让二号船去,三号船留下。”
他显然是很清楚我为何而来,我差一点儿就点头了——可我怎么能如此冠冕堂皇地点头呢?
“或者让那女孩上我的船,二号船三号船谁留下断后,你说了算。”
我没有说话,手中躁动的电流恰如此刻的心情。
凯洛格摇了摇头,那个表情像是某种无奈:“还不满意?这不就是你真实的想法么?——你在乎的根本就不是那一船人吧?你只在乎一个人。”
“最多还有半天航程,我们只要坚持过去……”
“不行。”未等我说完,凯洛格已经拒绝:“只要被他们咬上,这里谁都跑不了,我不能冒这个险。”
“如果一定要去留人断后,那么均衡也该参与!”我固执地想要改变凯洛格的决定,这和我在乎谁没有关系。
我想要证明某些东西,迫切地想要证明。
凯洛格看着我,他的眼神冰冷,冷得让我感觉他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的确知道,恩,或许知道。
“自来到这里以来你一直在反驳我的命令,知道是是为什么吗?——因为你想要保护那个女孩子,可我已经作出了足够的让步,我的职责是守护均衡,如果你喜欢她,那么我也可以把她看作是均衡的一员,但我的让步是有限度的。”
凯洛格站了起来,他指着海天尽头那些越来越近的钢铁巨舰:
“如果你像你哥哥一样仁慈那倒也无妨,可你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哲也,你只是想要证明什么,但你要证明的东西却根本就不在你心里,你只是想要讨得她的欢心,你只是想要向她彰显你能力的一面,或许你能找到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你的私心,可这不是儿戏,这个地方也不是因古雷布,命令就是命令,我不会更改它,均衡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参与断后的工作!”
恼羞成怒,对,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叫做恼羞成怒。
当一个人被扒得一丝不挂时,他就会恼羞成怒。
我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和眼前的暗影之拳相对,也不敢用任何言语和他相对,我甚至不能确定他是不是抓住了我的痛脚,是不是说到了我不愿意承认的东西。
可如果我要执拗下去,当然是没有谁可以改变的,自我出生以来就没人改变我,也没人想要改变,我一直是那个集万众宠爱的人。
从小到大,我所想之事无不成,我所要之物无不得。
啪!~
我将一枚三角形的令信拍在桌上,这个东西叫做‘均衡之令’——恪守均衡的信条,放逐狂暴的心灵,执均衡之令,追寻正确之道。
狂暴之心是个自由的闲人,但是自古以来均衡就赋予了他三枚均衡之令,每一枚令信都可执行一次至高无上且不容反驳的命令。
在大多数狂暴之心的生涯中,这三枚令信都只是个装饰。
凯洛格看着桌上的三角令信,他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愤怒。
“你这个,被宠坏的小混蛋!”
他悍然拔出了身后的忍镰,踢开桌子,一镰斩向了我!
但是,但是啊,我已经不是那个因古雷布上不谙世事的天才少年了,往日的时光里,没有人给我一个目标,没有人给我一个信仰,所以我自己找到了一个——为了这个寄托,我已将我的天生之才转化成了真正的……力量!
紫黑色的惊雷在我左手炸裂,右手凌空一抓,暮刃于须弥中成形。
我抓住了那柄常人根本就看不见的忍镰。
这个教会我第一套拳法的人现在是如此的软弱,他太弱小了,我甚至感觉不到那忍镰上的力量。
他被我按到了墙上,暮刃贴着他的喉咙:
“现在,这里我说了算!”
“是么,你说了算?”愤怒在他的眼眸中黯淡,忍镰缓缓低垂下去:“那就你说了算吧,但是哲也,不要在年少的歧途上,越走越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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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第三次走出船长室。
隔着两道船舷中间的大海,我对瑟兰琳卡投去了笑容。
她茫然地看着我,眼神里有意思惊惧,平静的海面上雅雀无声,这时我才发现,三艘船的甲板上,所有人都是如此看着我。
我回头看了看舱壁上那个破开的大洞以及洞里低垂的忍镰,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这就是弗兰肯叔叔说过的,对强者的敬畏和畏惧么?
他说得对,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尊敬和崇拜。
我捏紧了拳头,化作一道电光飞上了桅杆,在这个最高的地方,我看到了所有人的脸,也看到了远处飞驰的铁甲舰。
他们每一个,都是如此渺小。
“均衡的兄弟们,一百零七教的盟友们,现在,泽拉斯的铁甲舰对又一次追了上来,我们必须留下人断后,我知道,在过去的几天里,你们一直执行着不公平的命令,但是此刻,距离回家的路程只剩半日,我不会再强迫你们任何人做你们不愿意做的事情,我将亲自留在一号船上断后,愿意和我一起的盟友,请登上一号船,想要尽早回家的兄弟,请转移到二号船和三号船。”
海风吹拂,刮着我的脸,我没有看到我想看到的那一幕。
均衡门徒俨然不动,只有极个别的一百零七教徒荡着缆绳登上我们船。
瑟兰琳卡愣愣地看着我,我一直等了很久,终于明白了,她没有过来的意思,我看着她的眼睛,割断了主桅的缆绳:
“均衡恪守我们公正的盟约,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也永不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