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和的生活突然之间就结束了,不,这生活本来就不‘平和’,哲也以为他和瑟兰琳卡逃离了均衡的漩涡,殊不知从一开始这一切都是因为长老议会的授意,这两年来,瑟兰琳卡陪着他,就一场监视罢了。
哲也完全能够理解她,她生自血荆圣堂,而血荆圣堂又是均衡的附属宗门,若是长老议会向她要求什么,她是无法拒绝的,监视的生活是虚假的,可和瑟兰琳卡在一起的日子是真实的,那个每天早上追猫的女人,不是因为长老议会才和他在一起的。
现在她走了,因为她无法面对得知真相的哲也。
哲也没有去找她,而是回到了因古雷布,因为他彻底明白了,面对均衡这个庞然大物,个人的强大是没有用的,如果均衡想要他听话,那么他就暂时‘听话’,做一个大家都喜欢的乖孩子。
给他一点时间,他必将改变这一切。
但是……听话这种事情会慢慢变为习惯,长老议会并无恶意,他们只是希望他们选定的人能够按照他们的要求去继承暮光之眼。
改变?改变什么呢?是改变长老议会?还是改变整个均衡?亦或是仅仅改变他自己?
他仍旧只有那个冲动,而非切实的想法,这种冲动近似于少年轻狂的叛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反抗的是什么东西。
他所明白的只有一个事实,那即是‘均衡是我和瑟兰琳卡之间的唯一障碍’。
他并不仇视谁,他只是不希望别人夺走他喜欢的东西,然后强加他不想要的东西给他。
如果对于长远的未来不是很明了,起码要知道眼下该做什么,哲也认为,眼下回到因古雷布,要继承暮光的家系,这样他才能真正的在长老议会面前拥有话语权。
相隔几个小时之后,哲也又一次见到了父亲,他的脸上堆着一种哲也从未见过的表情,充满了人的感情,像是某种哀伤,又像是某种惋惜:“那女孩的事情不是我授意的,长老议会没有请示过我,但也没瞒着我,我并不赞成,也不反对。”
“所以这就是暮光之眼所谓的公平?这个公平只是相对于自己人的公平?”哲也问。
“这要看你如何去定义公平。”父亲回答说:“对他人的公平往往就是对自己的不公,这世上无论在哪里都不可能让所有人得到公平,总得牺牲一些东西,关键是你牺牲别人,还是牺牲自己,长老议会所做的一切都在我眼里,而我选择袖手旁观,因为这一次我并不知道我该站在哪一边,哲也,未来都是自己选择的,我和你哥哥选择了均衡之道,这不代表你也一定要这么选择。”
“你从生来就注定不会平凡,我给予了你一切条件,为的就是不浪费你与生俱来的天赋,事实上,你也的确像我期望的那样成长了,今日的你比任何人都优秀,我非常清楚如果一切顺理成章,你的人生将会是怎样的,可是要不呢?要是你本人想要的并不是我们想给你的那些呢?——所以我从未限制过你,从小我就给了你这座山上任何人都不可想象的自由,因为选择是任何人的权利,我对你寄予厚望,但不该剥夺你的选择。”
这是今生第一次,听父亲说这样的话,哲也恍然间陷入了某种混乱,在海棠花海边缘的那间小木屋里,空无一人。
转身迈向因古雷布的那一刻,他怒火中烧,因为他将这一切归咎于均衡,是均衡的所作所为让他失了他平静而惬意的完美生活。
但似乎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想的那样。
“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想。”父亲继续道:“但我可以向你保证,这座山上没有一个坏心眼,长老议会希望你能继承暮光,虽然他们的做法有些偏颇,可没有谁是不希望你好的,他们只是对你抱了太多的期望,他们容不得你的身上沾染半点儿尘埃,可你呢?我的儿子,你是如何想的,你又是为何而来?当你跨进这个门的那一刻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跟我说‘老家伙你快把暮光之位传于我吧,这样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事实上真的是这样么?即便我现在就将暮光之位传于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么?不,你还是不能,你所追求的是一种绝对的自由,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你拥有了太多常人一生都难以企及的东西,作为代价,你也得牺牲一些,这才叫做公平。”
“但这些东西我根本就不想要!”
父亲笑了笑,难得的笑了笑,他用一种看待儿子的目光看着哲也:
“但你已经拥有了——重点不是你想不想要,而是你有没有,如果有,你能否把它们还回来?况且就算是还了回来,你觉得就能一切清零重新开始?弗兰肯告诉我,他觉得你在敌视均衡,事实上,两年前你在大殿上要求娶那个女孩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如此敌视均衡,但这是没有意义的,无论你如何敌视它,它都不会成为你的敌人,相反它将永远站在你的身后,因为从你降生在这个家系之时,它就与你血脉相连……好了,现在和你说再多也没有意义,我们来谈一谈正事。”
“你要谈什么?”哲也问,但话语中的强硬已经软了很多。
“还能谈什么,当然是你为什么回来。”父亲看着儿子的眼睛,浑浊的双眸后仿佛流淌着洞察心里的光:“你无非就是想要继承暮光之眼,然后花个三五年的时间奠定自己在均衡中的权信,届时长老议会就没办法再控制你了,这的确是个好办法,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但同时我也要告诉你,如果继承暮光仅仅是这个理由,你会后悔的,过去我一直让你把一只脚放在均衡之外,如果你完全走了进来,就再也别想脱身了,这才是真正的身不由己——你还要坚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