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洛斯走后,池染一个人坐了很久。
地上的那摊血早就被夏德利打扫干净了,他还顺手给池染把冷掉的汤热了热,但是这些掺着血的菜肴,池染是不会吃的。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的脑子里还转不过这个弯。
瓦洛兰是个奇特的地方,一方面这里的人很单纯,所谓的勾心斗角也大多存在于上层人物的世界,平民们,大多是很淳朴的。可另一方面,这里也很奇怪,前世池染受到了太多‘人权’‘自由’的熏陶,可这里,并没有这样的字眼。
在德玛西亚,人民受到贵族的统治,而且统治得理所当然,在诺克萨斯,人民要受到军阀的压迫,长达十年的兵役和终生的预备役,这竟然没有引起下层社会的丝毫不满。
就连没有中央集权的艾欧尼亚,也是一样的。
夏德利丝毫不介意乞丐们走进他的酒楼,拿走那些吃剩的残羹剩菜,如果遇到两个可爱的小朋友,他还会塞给他们几个水果。
可他同样不会介意他的酒楼里发生血案,只要和他无关,顶多也就是处理几具尸体罢了。
仁慈善良,在这里是每个人都推崇的美德。
弱肉强食,在这里是每个人都遵循的法则。
这两者放在一起,竟然没有丝毫不协。
这里的生活生产水平,已经和前世相当,可文明程度,却还徘徊在封建社会。
或许这里的法则才是真正适合‘进步’的法则吧。否则也无法解释为何两个世界文明差异如此之大,科技水平却并驾齐驱。
在前世,死亡是终结。
在这里,死亡是归宿。
可惜池染不是这里的人,他没有这样的思维定式,在他看来,死亡就是终结,死后的荣光没有丝毫意义,所以,他得活下去,非常好的活下去。
池染循着楼梯回到了房间,打开房门。
他看到阿狸趴在床边的窗户上,一双大眼睛好奇而又向往的,看着外面的世界。
她的耳朵时不时会抖动一下,窗外的微风吹动了她的发丝,偶然间吹到鼻子上,化人没多久的阿狸还不习惯这个人类的身体,所以会被自己的头发瘙得打个喷嚏。
‘啊欠~~’
普雷希典是一座依山而建的金字塔一般的城市,而夏德利的酒楼就处于这‘金字塔’的上层,所以在这里,一打开窗户,整个普雷希典城都可以尽收眼底。
池染轻唤了一声:“阿狸。”
“染哥哥!”阿狸惊叫了一声,转身跳下床:“你回来了!”
池染笑着张开双臂,但阿狸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跃入他的怀中。
她抽了抽可爱的小鼻子,怯生生的道:“染哥哥,你的身上有血的味道。”
果然是狐狸变的,鼻子这么灵,池染上来之前已经仔仔细细的把自己身上的血迹洗掉了,可还是让她给闻了出来。
阿狸小步的走到池染面前,伸手摸了摸他脸上的红肿:
“你的脸怎么了,染哥哥。”
“刚刚在外面出了点儿小状况。”池染摸了摸阿狸的小脑袋:“哥哥没事的。”
“是因为阿狸么?”
“不是。”池染笑了笑:“是哥哥自己的问题。”
“真的不是么?”
“说了不是啦,就是哥哥……”
阿狸没有等池染说完,她急促的道:“如果是阿狸的问题阿狸一定听哥哥的话,下次再也不偷偷跑出去了。”
池染一下子停住了,原来这个小妮子早上趁自己不在的时候跑出去玩儿了啊。
池染看着自己面前低头的阿狸,她拉着自己的衣角,一副正准备受哥哥责备的乖乖女的样子。
自汉娜之后,还是有人关心自己的。
所谓家的温暖,是否就是如此呢?
池染抚摸着阿狸的脑袋,哪里有半点儿责怪她的想法,就算有,那也是自责。
他突然想起了泽洛斯离去的那句话‘那些上一辈的恩怨,就让我们这些当大哥的担下来吧,没必要扯到小的身上。’
呵呵,泽洛斯,你真当我不懂么?
任何大的转变,都是从一小步开始的。今天你可以让我把阿狸送到道场里去,明天就可以把我也弄进去,后天就能在道场里安排一场我和里托的‘巧遇’。
这样过一段时间,我就是想恨里托也恨不起来了吧,因为我已经受了你们太多的恩惠。
你为了让你的父亲不再自责,为了让他心里好受点儿,也算是用心良苦啊。
可这一刻,池染还真的无法拒绝,你让他如何继续狠下心来拒绝?
他强撑起笑容:“阿狸,想出去玩么?”
阿狸没有说话,她心里是想的,可是她不敢说,她怕池染只是在试探她,更怕自己的不听话会给哥哥带来伤害,就像他高高肿起的脸一样。
池染拍拍阿狸的肩膀:“刚刚我遇见亚索了,他一直缠着我要把上次没教全的那几招教给你,我也受不住他,就答应了。”
他笑了笑:“所以呢,以后你每天都可以道场里找他,不过吃饭睡觉的时候得回来。”
阿狸抬起了头,她还是不太相信,小声道:“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池染的笑容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快去吧,他现在就在道场里等着呢,你认识路的,对吧?”
“现在就去么?”阿狸总感觉今天的哥哥有点儿不对劲,但究竟是什么地方,她又说不出来。
池染抿着嘴:“当然是现在,快去吧。”
“哥哥你不去么?”
池染挥了挥手,没有说话。
外面世界的诱惑让阿狸忽略了自己心中的不安,她真的很开心,尽管道场不能算是外面的世界,可比起这个狭小的房间而言,已经好太多了。
阿狸小心翼翼的离开了房间,池染就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所有的脊梁,颓然的坐了下来。
他的手扶着额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过去他一直知道,瓦洛兰不是天堂,而今天他确确实实的感受到了,瓦洛兰不是天堂。
这是一个迷信着丛林法则的世界,在这里有善良仁慈的存在,人们会帮助弱者,却不会同情弱者。
而池染此时此刻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弱者,均衡的半年一无所获,暗影密卷的力量被白袍先知一同带走了——或许白袍先知就是池染最大的依仗,但那实在太缥缈了,让人无法信任。
过去他总认为,想要在这里生存下去,并不是什么难事。可今天他明白了,想要在瓦洛兰生存,你必须掌握做起码的‘暴力手段’。
泽洛斯有个天下第一的父亲,这是他最大的依仗,可他的暴力手段却不是里托的名声,而是他自己手中的剑。
就像前世的那句话:打铁还靠自身硬。
瓦洛兰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比前世要公平的,在这里如果你自己本身没有能力,有再多的靠山再多的依仗都是白搭。
但也正因如此,它要比前世残酷。
池染洗了把脸,擦干额水渍,拿起纸和笔,坐到了桌上。
这一次他没有看汉娜的剑术心得,因为他想过了,如果寄希望于从头练起,根本就不靠谱。先不说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就算是有,那又如何?里托天纵奇才,从一个小人物到登堂入室,也用了整整五年时间,五年太长了,池染等不起。
五年足够发生太多太多的事情了,池染不想等事情发生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他要快!最快!他要速成!
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图灵的研究,解开能量共鸣轨迹之谜,那么全世界的‘武技’‘法术’‘招式’‘秘技’等等等等,就都变成了一堆纸上的算式,任何一个看得懂这些算式的人,一台符文转换器和一把金符文,就能拥有一个武者或是法师几十年的经验。就能通过一堆算式施展出他们磨练了几十年的技巧。
计算能量共鸣轨迹的方法他已经知道了,只是还不够熟悉,他一遍又一遍的在纸上计算着昨晚的数据。
这工作对他而言没有技巧可言,就是让自己的心算能力和这些轨迹的计算方式熟练到相互契合就好了。
什么时候自己能凭借看一眼这条轨迹就能在脑海里整理出算式并且瞬间得出答案,也就有了解开这条轨迹的依仗。
只要解开了轨迹,就等图灵推出算法并且把它们付诸实用吧。
不,池染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解开了这条轨迹,图灵绝对能在非常短的时间内把它付诸实用。
因为从昨晚开始,池染就注意到有一件事情非常奇怪。
人类有一种特殊的能力,那就是可以把任何‘有可能转化为暴力’的东西转变成暴力。就像前世的原子弹一样,爱因斯坦推出质能方程式的时候可没有想过这会为原子弹提供了重要的理论依据,可它偏偏就是孕育了原子弹这样的可怕武器。
知识,是可以转化为暴力的,伟大的研究,也能孕育出可怕的武器。
但是没有哪一种知识,是为了‘暴力’而探索的,没有哪一种研究,是为了‘暴力’而进行的。那些前世整天泡在实验室里的武器学家也不过是在现有的基础上,尽可能的把掌握的知识变成武器,除了希特勒,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想探索一门新的知识,可探索的目的就是为了制造‘暴力’。
图灵发现了源生魔法能量与其他能量的共鸣轨迹,这可以孕育出无数的东西。甚至可以复兴上古时代符文的荣光。
可是昨晚图灵说过了:“如果这项研究成功,世上将诞生另一种符文战士。”
这表示他进行这项研究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制造一种不同于上古时代符文战士的符文战士。
没有任何人资助他,也没有任何人要求他,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个醉心于‘征服世界’的战争狂人。
那么他为何单纯的要以‘暴力’为目的进行他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