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日历上看,这是今年的最后一个夏日,但不知为何,气温丝毫没有下降的意思。
火轮高吐,暑气熏蒸。
娑娜抱着她的琴,朝着看门的师兄略一躬身,在得到一个善意的首肯后,她进入了飞天道场。
树影、蝉鸣。
她行走在成荫的小道上,斑驳的阳光穿过枝叶洒在她脸上,或许是因为天气实在太热,又或许是因为怀里那张琴太大太重,她走得很慢,些许汗水自她鬓角渗出。
半个月前她从艾瑞莉娅那里得知池染失踪了,当天下午泽洛斯和永恩就离开了道场,第二天里托和阿狸也消失了。
自那天起,娑娜觉得每一天都是这么漫长,这座城里少了一个人,恍然间就少了很多意义。
所幸泽洛斯凶威犹在,孤儿院那些护工们对她‘青眼有加’,她时常溜出孤儿院来飞天道场,可每来一次,第二天的等待都会变得更加漫长——她恨不得能住进这里。
“娑娜,娑娜,等等我!”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娑娜回头一看,是艾瑞莉娅,她扑棱棱的跑了过来,身上穿着超越学院的校服,恩,今天不是休息日,这个时候该是上课时间吧?她怎么在这里?
艾瑞莉娅很匆忙,她一把拉起娑娜的手:“快跟我来,池染回来了!”
这短短的一句话让娑娜肩膀一颤,她挽住裙子跟着艾瑞莉娅跑,可跑了没两步,啪一声摔在了地上。
琴绊倒了她,这把名为魂华的琴自幼就跟着她,几乎从不离身,可对现在的她而言,这把琴实在是有些大,抱着琴跑起来可不容易。
艾瑞莉娅回身把娑娜从地上拽了起来,还好,只是磕破了点儿皮,没受伤:
“哎呀,把你的琴放下,这儿没人会偷你东西!”
艾瑞莉娅火急火燎,看样子她也很慌,娑娜脸上一犹豫,最终还是把琴放在了一旁的石桌上。
两个小女孩儿手拉着手,一溜烟跑过了大半个道场,她们穿过那个正在重建的小花园,来到了飞天道场最深处的地方——这是一片草木不生的荒地,荒地里插着很多剑,很多很多的剑,这些剑或大或小或华丽或质朴。
这是飞天道场的剑冢。
艾瑞莉娅停了下来,她烦躁的挠了挠自己头上的两个小包子,恩,她是个冒失鬼的性格,刚刚在门口的时候,守门师兄指了路,她就急急忙忙的冲了进来,甚至没细问父亲和池染究竟在什么地方。
“诶!~”艾瑞莉娅看到一个师兄从剑冢里走了出来,她招手大喊道:“师兄!父亲在哪里!?”
那师兄指了指自己身后。
“那是剑冢啊,剑冢后面是后山,那儿什么都没有……”
艾瑞莉娅突然想起了什么,声调一高:
“地牢!?”
师兄点了点头,艾瑞莉娅的心底突然涌起一股不详的感觉。
从她很小的时候起,她就知道剑冢后面有一个地牢,可那地牢从来就没有发挥过‘地牢’的作用,这些年来那里只关过一个人——不听话的泽洛斯,不过自从三年前泽洛斯参军之后,那里就再没有任何人去过了。
据说很多年前,在她还未出生的时候,那里的确关着一个很可怕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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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安静,只有鲜血落在血泊里的嘀嗒声。
没有铁栏,没有镣铐,更没有什么残酷的刑具,这里与其说是地牢,倒不如说是修在地下的石室,唯一的天窗很小,只能透下很少的阳光,所以比起外面来凉爽很多,甚至可以说有些寒冷——特别是弥漫期间的血腥味,更添几分阴森。
天窗的正下方是一张石床,池染被平放在床上,他的状态很不好,不,不是不好,是很糟糕,相当的糟糕。
他就像一滩烂泥,整个人不受力的摊在床上,手臂无力的从床上垂下,指尖滴滴鲜血坠落——他全身都是血,那些血就像是从他的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来。
藏坐在床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长舒了一口气。
两天前的那个晚上,里托折纸成剑一掷千里,最终却放过了沃里克,其中原因他也明白一些,这个飞天剑圣不像他一样追求的是‘均衡’,有些世俗之举无可厚非。
当然,藏不关心这些,他只关心池染。
池染的伤势非常重,可不知为何他的身体素质远超常人,这种本可下死亡诊断的伤势在他身上缓慢的愈合着,一切的情况本来都还好,可黎明的时候,异变骤起。
他的身体突然恶化,本来堪比猛兽的身体变得像婴儿那么孱弱,同时还有一股怪异的能量在他体内暴动。
这种情况非常棘手,在身体极度衰弱的前提下,不管是过重的伤势还是暴动的能量都能要了他的命,万幸的是有他和里托这两个绝顶之境的强者在侧,总算是把池染的情况稳定了下来,两人当即都不再拖拉,直接启程返回普雷希典。
从两天前开始,他一直在耗费能量维持着池染的生命,现在终于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把他救了回来。
“暴动的能量已经封住了。”
这句话是对着身后的里托说的,他从早上回到飞天到场的时候就一直站在那里。
里托点了点头,话中却没有半点儿提及池染:“雷利的事情,我很抱歉,还有艾莉卡,归根究底还是我拖累了她。”
“雷利是自己学艺不精,怪不得别人,被一个孩子打败,这也够丢人的了。缇娜卡也一样,她不冲动就不会着沃里克的道。他们都没事,雷利还要养几天,缇娜卡已经返回均衡教派了。”
藏摇了摇头,淡淡道:“这种无谓的客套就没必要在我这里展现了,没用的。你想问的,其实还是他把。”
藏指了指床上的池染,继续道:“识海破碎,经络全毁,他这辈子不管是武道还是魔法,都不可能有什么成就了。”
“骨龄超过了三十岁,脏器的磨损程度也是成年人的范畴,最直观的表现在这里……”
藏撩起他的鬓角,那里竟然有些泛白。
“简单说,他现在只是有一张孩童的外表,身体机能的衰老程度已经达到了三十岁。”
“还有这里……”
藏拨开泛白的鬓角,头发之下赫然可见一道细细的缝合口。
“有人给他做过开颅手术,手法很高超,但一时半会儿我还说不出来这手术的目的是什么……”
藏扫了一眼面色有些不善的里托,后者的拳头稍微捏了起来,藏叹了一口气:
“就这个年龄来说,他也算是可怜的……他击败了雷利,但这个代价绝对大得超乎想象。”
里托的声音很沉静,似乎听不出半点儿波澜:
“还有其他的么?”
“有。”
“说。”
藏低身,拈了拈地上的血迹,缓缓道:
“这已经不能算是人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