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越荡越高,他的手也越抓越紧。
他能听见微风穿过耳边的极速,道路两旁的梧桐落了叶,金红相间的叶子在空中翻转飞旋,簌簌掉下,不一会便铺了满地。
他看见夕阳下两个小孩的剪影。
“哥哥,我会一直站在你身后,你只要转头就能看见我。”
“哇哥哥,你荡得好高啊。”
“哥哥别怕,我会接住你的。”
“哥哥,你会记得我吗……”
“会记得……”
“炳明哥。”
砰——!
有什么东西骤然破裂,他刚刚见到的所有画面正以碎片的形式飞速退回,那声音之大,似乎给他耳内造成了短暂的轰鸣。
“炳明哥你怎么了?”是赵书阳在说话。
“……我怎么了?”徐炳明像飘忽着,他只觉得自己活在虚假中。
“你……哭了。”
赵书阳犹豫又不知所措,他从未见过他这副脸色苍白的样子。
在发现异常的那一刻,他就替徐炳明挡住了镜头。
好在他们只是站在远处看着,应该没有人发现这突如其来的事故。
“我哭了?”
他抬起手,果不其然摸到了眼角边的湿痕。
他哭了吗?
徐炳明在心底喃喃又重复了一遍。
见他精神不振的状态,赵书阳握住他的手心,担忧:“你是不是不舒服”
“难受你也别强撑我们马上去医院,我现在就去和导演请假。”
他转身就要走。
“等等!”
“不用。”徐炳明把人拉了回来。
他停住脚步。
“我没事。”
话是这样。
可细心观察就能发现,几分钟前开始,徐炳明从头到尾都没看过赵书阳一眼。
徐炳明挣脱开:“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说着向前方深深望去,几秒后独自消失在众人跟前。
“哎,炳明哥。”
没有回应,赵书阳叫不住他。
赵书阳皱眉怏怏不悦,对方向来都是很听他话的。
他缓缓低头呆愣着,手中再也没有关于徐炳明的温度。
他不懂这是怎么了,只觉得很突然,胸口的心跳得厉害,有种说不上的……
忐忑不安。
快失去了。
无人处。
徐炳明扶着墙喘气,畏缩在角落,大颗大颗的汗从他的额头滚落而下。
难怪啊……
他的表情似在痛苦挣扎,他看见远处秋千上的人换成了季修文。
梧桐叶中夹杂的那抹红色是那么炽热耀眼,硬生生将他心口烫出了一个洞。
对不起……
**
之后的一整个上午,赵书阳发现徐炳明的注意力总是会不自觉的跟着别人走,那温润专注的眼神,从前分明只有在看他时才会出现。
可如今,这份偏爱似乎已经不是他的专属。
他试图用举止上的气愤来引起徐炳明的注意,可惜对方全然没接收到他发出的信号,这让赵书阳彻底绷不住脸色了。
一分心,甚至在完成任务时也能错漏百出。
最后连直播间的观众都察觉到了问题。
【徐炳明今天怎么回事啊,眼神一直往季修文方向看去。】
【我也发现不对劲了,但是怕被小仙女喷不敢讲。】
【可不是有传言说他在追赵书阳吗?】
【哦豁,越来越有意思了。】
午饭结束后,录制暂时告一段落。
徐炳明终于找到和季修文谈话的机会。
但……现场还有同在散步的博付延。
他不打算就此放弃,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做出决定,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神色复杂。
对季修文说:“我们能单独聊聊吗?”
10086:【宿主别答应他,他肯定是不安好心。】
连这蠢系统都看出问题了,那博付延……
不出所料,徐炳明说完话后,他立马感受到周身临近的气压沉了下来。
季修文无奈把手背到身后,又往旁边挪了几步和他贴近,在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牵上。
他在掌心处挠了两下示意,安抚着。
博付延借机反握住他的手,肩膀放松了下来,脸上的冷漠却也没褪去。
徐炳明对这一切浑然不知。
现实给了他狠狠一巴掌。
“不能。”
季修文四处张望,说:“我很忙,有事说事,别拐弯抹角的。”
可某人似乎还想争取,踌躇不决:“就想确认一件事,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这话若是被原主听到一定会很高兴吧。
那语气近乎卑微,但又如何?
现在是他有求于人,没有任何立场。
鉴于他先前做过的事,此刻若季修文当场转身离开徐炳明也不会太过惊讶,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毕竟是他伤人在先,对方已经不复从前的模样。
他从季修文坚定的眼神中读出了抗拒,继续僵持着也不会有结果,他不由胸口憋闷。
终于慢慢道:“你小时候是不是在这福利院的门口认识了一个男孩,他当时离开了家,将近两天没吃饭,可幸运的是有人撞见了他,并从福利院里偷出了一袋面包。”
“后来这件事被院长发现了,院长在得知小男孩的经历后不仅没有嫌弃,还决定暂时留住他,而那个帮他偷面包的人,后来陪他在梧桐树下跑了一圈圈又一圈。”
“他们一起荡过好多次秋千,也清晨黄昏时分,看过好几天日升日落……”
到这里徐炳明似乎哽咽住,说不下去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问:“我就是那个小男孩。”
“可那个人陪我在福利院的人,是不是你?季修文……”
被遗忘在时光里的记忆,那个爱穿着墨绿色工装裤的和他比高矮的男孩,是不是你?
你还好吗?
“对啊。”季修文弹了了个响指。
他恍然大悟:“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
他平静得可怕,似乎只是在陈述一段事实。
无悲,无喜,没有他计划中预想的矢口否认,没有怪罪责备他后来的恩将仇报。
偏偏他就这么承认了。
拿他没办法。
他念念不忘求而不得的温暖,仿佛只是对方人生路上无足轻重的小插曲罢了。
听见想要的答案,徐炳明默声笑了,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劫后余生的庆幸。
可为什么终究没能吹散郁气,反倒是发觉黑暗中有无数双手紧箍缠绕着他的脚,逼得那股酸涩更甚。
他走上前,说出上午在脑海里演练过千百次的话:“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你,如果我早知道,我之前肯定不会……”
“停!”
季修文出手,绝情打断。
“徐先生。”
他只觉得可笑,不值得同情:“既然你问也问了,我也好心回答了,那接下来……我似乎没有义务再和你纠缠从前的那些事了吧。”
“不然。”
他举起两人十指相扣着的手,笑了笑坦白道:“我男朋友会生气的。”
他觉得自己足够仁义至尽,若非看在原主的面子上,季修文才懒得搭理他。
他不需要这份迟来的深情。
“男朋友?你们……”徐炳明瞳仁颤动,一整天接二连三的打击将他精神彻底击垮。
他张了张嘴无言,大脑等不及反应,只想去解开他们过分扎眼的贴合处,可最终又茫然一片空白,双腿像被灌上了铅,怎么也迈不出去。
他这是在做什么?
“对了。”
离开时季修文不忘好心提醒:“我劝你现在就该想一想,怎么哄好身后的那位吧。”
徐炳明兀然转身。
清秀高挑的赵书阳站在不远处的阴影地,脸上不复往日的温婉柔和,他只是紧紧握着拳咬唇。
——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