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东江,宁和县。
宁和县位处南唐东北的东江地带,靠近南唐边关,离天渊——群玉山脉也不远。这些年来东江作为东越的第一防线,大小战事也曾发生过,幸得东江藩王李无恒据险而守,境内百姓生活得以安然无恙。宁和县相对于东越边关防线要远很多,这些年来也如县名,宁和无事。
宁和县在东江这块封地算是中等规模,县令张巡在当地的名声口碑都得百姓赞口,是个难得的为民办事的清官。
自新皇登基,改立年号开元后,这位被称爱民如子的皇帝陛下每日勤于政事,忙于朝政。从政三年,推出了不少利民政策,在赋税,民生等方面颁布了不少诏命,更是修筑运河,拨款边关,一时间民心民意皆得,南唐气象在经过多年边境之战后也有所恢复。
如今年关将近,皇帝诏命,重开祭天,与民齐乐,顿时南唐境内尽皆一片祥和欢乐,宁和县自然不例外。
但宁和县这段时间以来却是有不大宁和。
近来各家各户都出现了一些离奇失踪案,有的丢的钱财,有的丢的配饰,有的丢的古玩字画,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县内衙役这几天也是东奔西跑,却没有半天头绪。
宁和县衙,一书房内。
房内有两名男子,一名年轻男子埋头于书案之上,朱笔不停。另一名着捕快服立于书案之前。
“大人,这是昨日两起失踪案的案文,一件是月家二小姐的一件贵重首饰,一件是常家三公子的家传环佩。”
年轻男子名叫张巡,是这里的县令。
“哦?”张巡将手中的朱笔轻放于案桌之上,随手拿起刚递上来的两本案文,但仅看了几眼后便扔在一旁,随口吩咐道,“嗯,知道了,再抄一份,给他送去。”
黄捕头应了一声,却是有些犹豫,但望向再次埋头案桌的县令大人,又有些开不了口。
“对了,他还有什么需求的话能满足尽量满足,你们这几天在辛苦辛苦,之后就都回家过年去罢。”
“是,大人。”黄捕头这次没有犹豫,转身就走。
黄捕头走在府衙大道上,这是他在这位新上任不过半年的新县令手下第三次当差,因为是前县令的心腹,他很自觉地在新县令到任前一天卸下捕快服,在宁和县向东二十里的田溪村住下。早年正妻虽然因为难产而死,但也留下了一儿一女,女儿前些年嫁去了一家好人家,儿子这些年也是考上了秀才,可以说生活无忧,可不知怎的,这些新上任的县令前些天亲自登门将他重新请了出去,没有县令的架子,就好像跟老朋友叙旧。
黄捕头的差事也简单,毕竟是老人了,处理起来得心应手,唯独这几次送信属实令人费解。像这样直送县令的文案,除去县丞,主薄和巡检有资格参论,一般来说没有人能够过问,除非是上头的人,但那年轻人,着实不像啊。
话说那年轻人住哪来来着?叫什么客栈来着?槐?槐来?好像是。如是这般想着,黄捕头的脚步不知不觉加快了些许。
……
寒冬时节,宁和的天空渐渐变了颜色,不消半刻,便阴沉了下来,笼罩了包括县城口那棵老槐树。
城头的那棵老槐树渐渐开始飘摇,宁和的人都知道,这棵从宁和县建立之际就存在的老槐树开始飘摇的时候,便是暴雨将至时。
宁和县内的许多店家开始招呼自家伙计关门,不时一阵风卷飞了门前杂物,便又是一顿呵斥。
“三儿,把门关了罢。”
“好嘞,不过老爷子,不是我多嘴,若多开个一时半会,这避雨的人一多,咱客栈好歹也能在赚上一笔。”不过说归说,客栈小伙计还是把门给关上了。
“不就是些银子咧,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
“得得得,知道老爷子你不喜这类俗气的东西。您呀,就抱着您那书读吧,争取早日读个圣人出来。”
“滚犊子,去给老子煮碗面。“
“啧,真啊像是个读书人。“
“赶紧的,老子饿了一天了,小兔崽子,怎得这般没有眼力见。老子我都下来坐这里半天了,这的店内又没有客人,就不知道先照顾照顾我?小兔崽子。”
“好嘞大爷。”
不过半晌,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就被端了上来。老秀才用长袖抹了抹竹筷,又擦了擦桌面,虽然没什么吃相,但作态却是拿捏得死死的。
“三儿,楼上那位回了吗。”老秀才吃罢后不知从哪掏出来一块洁白手帕擦了擦嘴,随口问道。
“不知道咧,好像今儿一天就没见人。”忙于收拾这家小客栈的伙计应道。
老秀才哦了一声,也不再说话,直愣愣地看着桌面出神。
正在收拾的伙计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老爷子,你上去睡吧,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老秀才抬头瞪了他一眼,“没大没小,怎么跟老子说话呢。”不过说归说,老秀才还是很给面子地上楼去了。
小客栈说小也不小,三层的客栈容得下几十号人。老秀才慢悠悠地来到第三层,走向他的房间,末了不忘向楼下吆喝一声,“小兔崽子,收拾完了给老子送点茶水上来,不要春茶,奶奶个腿,都什么天了,还给我喝春茶……”
伙计刘三也是笑了笑,对自家这位老板后面的话充耳不闻。
……
宁和县甲字街。
暴雨将至,许多人家都已经关了门,回家热炕头去了,还有的就准备在客栈,赌坊,青楼过一过了,甲字街就是宁和县最大的风月场所。平时一到晚上,最热闹的莫过于这里,这里有着宁和县最大的赌坊,最大的青楼,是不少人流连忘返之地。
平时热闹的街道上,此刻人却是不多,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其中以一名身着白衣的年轻人最为显眼。年轻人生得很是好看,途径青楼也是惹得几家青楼女子凭栏处暗送秋波,年轻人也如登徒子一般一一回应,却不曾跨进一家。
年轻人从街头走到街尾,末了撑开手中油纸伞,就这么站在街道上,时不时看看东,时不时看看天,此时街上已无行人,雨,如期而至,天,阴沉一片。
……
“哟,宁哥儿回来了”刘三打开客栈大门,看着门外站着的年轻人,赶忙招呼着,“宁哥儿吃了吗,还没吃的话我去给弄些吃的。”
年轻人叫宋宁,住在这里已经有两个月了。
“行,正好饿着”宋宁又抖了抖手中的油纸伞,啧啧道,“这黑心商人,尽卖些假货,这玩意儿能遮个屁的雨啊。”
宋宁就近寻了一张桌子坐下,一只手自顾自地敲打着桌面,怔怔出神,直到一阵敲门声响起。
“啧,晦气。”宋宁骂了一句,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黄捕头,此时因为暴雨略显狼狈,走的急,没来得及穿上蓑衣。
“小宁大人,这是县令大人托我带过来的文案。”黄捕头将怀中未打湿的文案递了过去,再随手抹去了额头的汗珠。
“老黄,说了两次了,不要叫我小宁大人,叫我小宁就可以了。”宋宁顿了顿,正色道,“您是长辈,又是前辈,这礼教辈分可不能乱。“随后又大大咧咧地拍了拍黄捕头的肩膀,“饿了吗,留下吃碗面吧。”
黄捕头有些发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宋宁接过文案又重新坐了回去,看老黄有些墨迹,又再度挥了挥手,“放心,我请客。”
黄捕头笑着摇了摇头,一路跑来,再加上到了晚饭这个点,确实有些饿得慌,想了想今天衙门也没什么大事,也就应了下来,坐在了宋宁对面。
“老黄啊,你家县令怎么说的。“宋宁一只手在那本抄好的文案上点着,慢悠悠问道。
“大人没有多说什么,就让下官抄一份后送过来。”
“啧,这就没意思了。”宋宁皱了皱眉,随后便将案文随便翻了翻。
“面来咯。”刘三一声吆喝,在看到黄捕头后,简单招呼了一句后又转身回到后厨,期间还不忘碎碎念着什么。
之后,一家小酒店,小儿刘三就站在那里一会看看天,一会看看吃面的两人,心中算着今天的收入,想着以后的种种。
吃过之后,宋宁让黄捕头带了句话,便自顾自上楼去了。
上了楼,关上房门,宋宁默默地从怀中掏出一些首饰,一些钱袋,一些配饰,散摆在桌面之上,然后就开始摆弄起来,看看这一天的收获。
“我欲迎风留春风几度,啧,逛青楼的风流才子哦。”宋宁随手把玩着手中的精致折扇,侃侃而论。
“豁,这么点碎银好意思进赌场,啧。”
“咦,这个发簪有点东西啊,金的,发了发了。”
宋宁一边碎碎念一边翻弄着桌上一堆的东西,也不能说偷,按照宋宁的说法,这就是顺手牵羊加趁火打劫加很爽。这个月来宁和县的所有失踪案尽出他手,除了平民百姓,上至县丞,下至无赖,就好比林县丞那支从大唐京都带回来的狼毫笔,县东那个被顺手折了一条腿一只手的泼皮。
宁和县的县令大多时候都是在府衙处理案文,张巡无论何时也能处理得得心应手,一切都如县名,很宁和,直到宋宁出现。
一阵规律的敲门声不轻不重,不合时宜地响起。
“请进!”宋宁继续把玩着手中的不知那里顺来的玉佩。
“好。”门外人语气毫无波动,简简单单一个好字过后,房门便是开了。
宋宁转身看着被一脚踹开的房门,以及不急不缓一走进来的张县令,习惯性的抚额后,便是想骂娘。
再习惯性忍住之后,便是招牌的谄媚笑脸迎了上去。
张巡突然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到,“以后,你若胆敢再对本官有不礼之举,往后就在牢里过吧。”
“得嘞,县令大人请坐,小的给您去楼下泡茶。”宋宁刚准备开溜,就被人抓住了后领。
“本官不渴。”
张巡拖着他到了那张可以说是被赃物堆满的小楠木圆桌,之后便松手坐下,自顾自地整理着有些褶皱的白衫长袍。
宋宁有些想跑路,不对,是很想跑路。
“今天,挺好的啊。”张巡手指在桌上空隙处轻轻点着,看着桌上。
“还好,还好。”宋宁站在身后,讪道。
张巡随手拿起一把折扇,顺势展开,“仿安太白的手笔,嗯,有五分神似了。”
“仿的?才五分?”宋宁眼睛突然瞪大,“不行,我得找他去,我买的时候可是说的是安太白年轻时候游历江湖随身折扇,为此花了我不少银子的说……”宋宁一边碎碎念,一边不急不缓地靠近门栏。
“在本官面前,能把盗窃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的,你也算头一筹。”张巡慢慢将折扇合拢,看着已经快夺门而出的某人,依旧面无表情,“你再多走一步试试?”
宋宁身体一僵,默默地把脚缩了回来。
张巡脸色稍缓,不再看他,转而起身走到窗口,推开了那扇紧闭的木窗,随之而来的是肆虐在满城的风雨。随风而来的雨水随意地飘进又飘落,雨势不算很大,但风却不一样。冬雨之下,夹杂着泥土与青山的气息。
“再过三日,我就要赴京了。”张巡看着雨中的宁和县,有些陌生,“明日新任县令就会到任。”
“什么?!”宋宁怒道,“你他娘的不早说,早说我会想方设法搞这么多幺蛾子么,你这人忒不地道……“
张巡转过头看着他,破天荒地没有再说什么,任凭他骂着。
宋宁见他不说话,渐渐也没了声响,一时间,风雨灌满屋。
“临走之前我再问一句,你到底是谁?”张巡看着他,认真道。
”不是早告诉你了吗,我叫安宁,平安的安,宁静的宁。“宋宁脸色如常,脸不红心不跳,直言回道。
”我不傻。“张巡仔细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
”我真叫安宁啊。“宋宁直视着他的眼睛。
半晌,张巡微微一叹,“既然你不愿说,我便不多问,不过自此一别,你我之间应是没有再见之日,这几月你对我帮助不少,虽然很多事我认为都大可不必,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嘶,你真是我认识的张巡张大县令吗,我可就一小老百姓,你可别,得了得了,赶紧走,你不把我桌上那些东西收走就算谢我了。”不等他说完宋宁就赶紧打断,且大有一副撵人的架势。
张巡再次看了他一眼,之后转身离开,缓缓下楼,不顾楼外风雨,径直离去。
宋宁等到他走后,心中莫名有些烦躁,索性就睡下,可翻来覆去怎么也不能入睡,之后他起身来到窗前,望着满城风雨,自言自语,“我叫宋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