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南唐是个风雅之地,举国重文而轻武,但靠着群玉山脉的天险,抵抗着齐国,西晋,东越三国的常年侵扰也是游刃有余,因此奢靡之风也渐渐盛开,直到开元年间,新皇登基,大力整顿才有所止。但这些对平溪境内的百姓来说却是没有什么影响,因为平溪境内从未有过奢靡之风的散播。
平溪境。
安平城城郊官道,一辆奢华至极的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着。
“林伯,你说那些御林军会不会回去告我御状啊。”宋宁靠在车窗上,一只手摸着下巴,掀开帘珠望着远处的愈发清晰的城池,目光平静。
还未等到老秀才回答,又念叨着,“这次李无恒居然忍得住没亲自来杀我,仅仅派了几个不入流的刺客来晃悠晃悠,以此证明我的位置都在他的掌握中?挺可惜的,还想趁着这个机会宰了这位皇亲国戚啊。”
“王爷,我可打不过他身边那位。”老秀才这时候才回头插了一句。
“打不过他身边的,拼死给他本人来几刀几剑什么的还是可以的嘛。”宋宁笑道。
“还是别了,咱们还是先饶他一条小命,之后再从长计议,王爷说是吧?”老秀才挤出一个笑脸,也不管宋宁看不看得见,但马上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过王爷,虽然咱们这次出行很低调,但做的事情却都不怎么低调,东江境的光刺史就打了两个,更不说大小县令,村正什么的,我看反正梁子都解下来,不如......”
“行了行了,一天天就知道打打杀杀,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宋宁没好气道。
“王爷,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些年这么多架可都是帮王爷打的啊,想当初在幽州的时候,王爷非要逞强去跟幽州轻卫打,结果……”
“打住,成年烂谷子的破事,你还说个没完了,驾你的车,我累了,先睡会。”
“好嘞,王爷,你先睡着。”
“王爷?”
“嗯?”
“王爷你真睡啊,马车上颠簸着呢,要不咱们忍一忍回府了再睡吧。”
“……”
宋宁掀开车帘,坐了出来,和老秀才一个左一个右,面无表情。此刻的天已经开始有些阴沉。宋宁出来后老秀才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顾着驾车,比之前要走得快些了。宋宁靠在车柱之上,一言不发。
“王爷,要不你还是先进去吧。看着天,一会怕是不会这么柔和了。”老秀才瞥了几眼宋宁,终是没忍住。
“许久没回来了,想好好看看那座城。”宋宁有些怔怔出神,气氛也静默下来,一路无言。
到了安平城门口,例行盘问的时候不知道那个眼尖的城卫认出了宋宁,高呼一声平溪王便就此跪下,周遭的城卫也都跟着跪下,于是,时隔一年,平溪王归来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整个安平城。
马车依旧不急不缓地前行着,前方是闻讯而来的王府护卫队开路,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安平王府。
宋宁掀开车帘,看着眼前熟悉的王府大门,有些出神。
“恭迎王爷回府!”王府门前整条主道被清空,两旁皆是精锐轻卫,密密麻麻,整整齐齐,跪成两排。
“起。”宋宁走下马车,一步一步上台阶,双手负后,身旁跟着老秀才,心中默数着,一阶,两阶……数到十一的时候,他回首望向来时的路,望向主街的尽头。当年娘亲牵着小妹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般境况吧?
都说城不可一日无主,自从这次平溪王出走已是一年过去,能这般肆意妄为也只有这位王爷了。宋宁这个世袭罔替来的王爷其实过得并不轻松,北边有着虎视眈眈的东江王,南边有着蠢蠢欲动的南部蛮族部落,至于什么藩王间互相照应,也就成了笑话,自那年轻皇帝登基后,他那位野心勃勃的皇兄便再没有入过京。
平溪境内多峻岭,安平王府背靠着宁溪山,依山而建,规模庞大,一座王府建成了一座中小规模的县城,为此当时朝中有不少人颇有微词,不过碍于前平溪王的威势,也就只能暗地里说说罢了,毕竟先皇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安平王府,立于先皇承德皇帝初登基,也就是上代皇帝。宋安平因北御齐国,西晋,南伐南蛮有功,成为第二位被封为异姓王的藩王,封号平溪王。
据说这个封号还是皇帝特允其自立,开了先河,宋安平根据其发妻宁溪溪的名字选了平溪王,之后先皇封东江以下,离境以东的地境皆为平溪境,设三州。
但其实当时封地并不大,因为南边的蛮族战力依旧强盛,直到宋安平将南蛮打得四零八落,平溪境才持续扩大。
朝廷不是没有人上奏过此事,毕竟南蛮之地何其广阔,要是都让他平溪王打下来了,那这岂不是国中国?但都被皇帝亲自压了下来,就四个字,“君无戏言。”
最终,平溪境成了六境中规模最大,兵力最盛的封地。
安平王府的宁溪山上有一温泉,自上而下,有流觞曲水之妙,不过朝中文人也有听说后发出“藏风纳水,山水有情,山水才为所用”之类的言论,大意就是说这是个山水坟墓的好地方,并且有意无意地在京都坊间流传开来。不过后来平溪王再入京的时候,割走了一名正四品文官的舌头,自此便再无此言论。
除此之外,安平王府正中心有一阁楼,阁楼广阔,虽只有三层,却异常显目。江湖传说,这座阁楼中有避世不出的高人潜修,有数不清的孤本、神兵存于其中。每年都有不少外来客“来访”,不过前来一探究竟的人都是有来无回。
随心园,宋宁的住处。
宋宁世袭罔替之前就住在此处,成了平溪王之后依旧如此。园子规模很大,于宋宁百日之时建立,耗时也是百日。园中设有四院,对应四合,也照琴棋书画造势,独具匠心。
宋宁此时正身处琴心院中,跪在一间书房之外,显得有些愁眉苦脸。
房上门匾写着听音阁,房门紧闭,却有琴声不断传来,只不过有些呕哑嘲哳,毫无音律可言。这样其实已经持续了大半个时辰,外面的雨也越来越大,但竟然盖不过那琴音。期间侍女进进出出四次,换了三次琴弦,一次琴。宋宁也只有此时才敢偷偷撇上几眼。在整个平溪境,能让他如此的不过一手之数,那房中的俏丽佳人便是其一。
没过多久,随着一声分不清是断裂声还是碎裂声传来,琴音再次打住,守在门外的侍女应声走了出去,没过多久又抱着一古琴推门而入。
宋宁抬头撇了一眼,却好死不死的和房中那人目光对上了。
“滚进来。”宋之卉面无表情,语气冷清。
宋宁顿时如获大赦,下一刻就满脸献媚准备进去,不过刚一起身又一个踉跄再度跪下,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双腿,麻了。
“喜欢跪?”
“别,不喜欢,长姐,错了错了,真错了。”宋宁一瘸一拐三两步迈了进来,刚想拿出招牌谄媚笑就被打断了。
“跪着听。”
宋宁顿时脸色苍白,如遭雷击,“别啊长姐,这都跪了大半个时辰了,这一路上马车又颠簸......”
“你不是喜欢让人跪吗,巧了我也喜欢让人跪,跪着听。”宋之卉脸色稍缓和,但语气依旧冷清。上次出逃回来也是这般对她软磨硬泡,蒙混过关。这次,可就没那么容易了,第一次一走就是半年,这一次就是两年,再不好好教训教训,那下一次还不得来个十年八年的?
“长姐,好长姐,我那里喜欢让人跪了。长姐弹了这么久的琴肯定累坏了吧,我给您揉揉肩吧。”说着不由分说就要靠过去,不过没走两步久乖乖地跪下了,没别的,就是被盯得有些后背发凉。
“你不是在幽州,江州,哦对了,还有常州,不都让那些个刺史跪了好几个时辰嘛?那个江州刺史还是在大雨中跪着的?”宋之卉冷笑一声道。
“长姐,你都知道啊?你不会为这些事才让我跪的吧?”宋宁小心翼翼问道,其实他本来想说这点小事的。
“他们跪着或者死了都与我无关。甚至我还想着你会不会忍不住杀了他们中的有些人,毕竟有的人当年没少戳爹的脊梁骨。”
“毕竟是朝廷命官,不好……”宋宁讪笑着,但还未说完就被宋之卉那冰冷的眼神打断了,便又不敢言语,默默低下头。
“没让你说话,跪着听好。你以前可以没个正形,可以到处去跑去玩,但现在既然成了王爷,就要有王爷的样子,这世上哪有一两年不在境内管事的王爷?”宋之卉说到此处又有些生气,“出去也就玩罢,你还非要跑到李无恒那边去?怎么,嫌命长了?还是真当人人都如那个常州刺史,幽州刺史那般怕你的身份,不敢动你?”
宋之卉顿了顿,神色不由自主柔和了几分,不再那般冷清,但也不是什么好脸色,“让你跪是要你长记性,这次若不是林伯跟着你,平溪军军威尚在,加上舅舅飞鸽传信让随州五万铁骑压在东江边界,你以为你还有命回来?”
“长姐,错了错了,下次真不敢了。”宋宁低着头,来来回回就这一句。
约莫又一炷香的时间,大概是累了,又或者是该骂的该说的都说了,宋之卉让丫鬟去将事先准备好的雪顶丹红鱼汤盛了上来,宋宁就坐在地上,没什么吃相,这一年的日子比之第一此入江湖要清贫的多,乃至于在最艰苦的时段,的靠些不入流的偷鸡摸狗的手段过日子。对于一位南唐藩王来说,也够让人贻笑大方了。
宋之卉就看着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弟弟,嘴角露出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笑意,眼神也彻底柔和了下来,“慢点,有鱼刺,没人跟你抢……叫你慢点,后厨还有,哎,让你慢点喝,这怎么,还能被鱼刺卡住。”
“主要是长姐做的东西太好吃了。”宋宁笑容灿烂。
“你啊,吃完了好好去休息,既然回来了,又正好是年节时分,我便不再与你多说,但你自己要懂。”宋之卉言罢起身离去。
“对了,记得去看看你的老师,寒山先生他......”到了门前宋之卉提了一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琴心院。
宋宁听闻这句话,神情一愣,之后放下手中的玉筷和调羹,望着满桌的美食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