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细雨悠然飘逸,空山幽静起了雾,鱼府坐落在山湖之间,恍若与世隔绝,柏翠被雾气打湿,其色尽显。几人沐风而立,着统一的纯白长布衫,站在走廊上扎马步,像在感怀人生。
鱼一石从房内走了出来,黑色的远行包搭在背上,在路过他们身后的时候,被鱼三木给喊住,他说道:“大师兄,你怎么没有穿我们小师弟给咱们统一定制的服装呢?”
“大师兄早安。”单若水闻言也看了过去,只见鱼一石身着黑色的皮夹克上衣,一身凛然,看向他们的眼神中,带着一种“长布衫无法突显我的气质”的意味。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这么土的长布衫,还是统一的样式,饶了他吧。
鱼二金化解了大师兄的尴尬,起身问道:“大师兄,又要出门了吗?”
鱼一石点头,眼神中带着一丝严肃:“西京一处深山的村落,全村人在一夜之间失踪,这事很诡异,我要亲自去一趟。”
“那则新闻我也看到了,听说那村落附近有座矿山,每年都得死很多人,会不会和那个矿山有关?”说起正事,鱼二金也严肃了起来,只见大师兄摇了摇头,开口道:“是否有关还不能妄下定论,去看一眼才知。”
“大师兄你这一去,又得去多久了?”鱼三木听他们说便知道此次任务很棘手,活动了一下手脚,也上前来。
“少则两三个月,多则半年。”鱼一石迈步出了屋檐,回头朝单若水看了一眼:“西京的饮食,我还真吃不惯。”
“等大师兄回来,我再给大师兄做好吃的。”单若水眨了眨双眸,眸光明净透亮,带着水气。他加快步伐,从小师兄的身后直接窜到大师兄的身后。
可他刚站稳就被鱼三木一把揪住衣领,往后拉了几步,听小师兄开玩笑道:“若水啊,瞧瞧你这狗腿样……”
“怎样怎样?你就是羡慕嫉妒恨……”两人很自然地吵了几句。
鱼一石很快便到了鱼府门口,轿车已在门口等候,三名师弟十分有默契地跟在他的身后,一路上说说笑笑,在门口送别大师兄。
在大师兄离开后没多久,单若水接到沈一百的电话,说是单致远又因为心绞痛进了医院。他着急不已,将缘由告知了师父,便立刻赶往医院。
单致远的心脏病是在单默死后一病不起而留下的隐疾,但凡受到一点刺激或者过多劳累,心脏就会出问题。这一次,又是因为连续熬夜病倒了。
单若水自责的同时,倍感无力。病房内的单致远正闭目休息,单若水来到病床前,轻轻握住他的手,单致远像是感受到了是谁,笑着睁开眼。
“你来了?又是沈一百那家伙找你告状……我没事。”单致远的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宽慰道:“若水,别担心,我真的没事。”
“父亲,我怎能不担心呢?”单若水微微闭眼,复又睁开,太多的情绪一瞬间涌了上来,使他话在嘴边,嘎然而止。
他曾想着,若他是个正常人,定可以在商号帮助父亲的忙,不至于让父亲累得病倒。可他日夜不歇地与鬼魂打交道,把自己活成了行尸走肉,谈何帮助?
他不是没有试过,他试过像哥哥那样陪在父亲身边,在商号帮忙。可鬼魂根本不讲道理,用父亲的姓名威胁自己,还茶点害死父亲,从此以后,他便搬出去自己住了。
不敢再靠近自己的亲人……
幸好,他遇见了鱼清淼,遇见了师父。他相信师父一定可以帮他,解开前世今生之谜,找出单默去世的真相,到那时候,他一定会成为一个正常人,一个能陪在父亲身边、帮助父亲的儿子。
这番话,他无法说给父亲听,只能在心里默默说给自己,然后关怀道:“父亲,很多事情不需要你亲力亲为的,你就交给手下人去做,不要太拼命。”
“我知道的。”单致远拍了下他的肩膀,扯开话题道:“你呢,最近如何?”
“我很好,父亲,你别扯开话题……”在单若水喋喋不休的嘱咐中,单致远无奈地笑着,很多时候他都觉得,生死是老天安排好的,做什么都没用。比如他的命,若是老天觉得到时候要收回去了,他再怎么挣扎都没用的。
临走前,单若水又问了好一会,还分别找沈一百和主治医生问了很多,但均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回答,因为,他看见单致远的印堂多出了一抹黑气,若隐若现。虽然时有时无,可那是来自地狱的气息,他再熟悉不过了。
父亲被鬼魂缠上了吗?可是他在那里却什么都没有看到,那只有一种解释,那只鬼魂太厉害了。看来,他要马上和师父说下此事。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必须保护好父亲。
在回鱼府前,他又拐了一趟图书馆。父亲想要借几本看看,正巧他也有此打算,于是主动请缨去图书馆跑一趟。他先找到父亲要借的书放在一旁,然后在图书馆寻了几本书,随意地看看。
有一本白皮封面的诗集,在一众新书里,它又旧又黄,可怜孤单地被摆放在角落里,无人问津。单若水从书架上抽了下来,翻开目录看了看,又翻动了几页。
书中夹了一张泛黄的白纸,他正好翻到了这一页就停了,白纸看起来像是好些年前流行的牛皮信纸,他犹豫了一下,觉得这是别人的秘密,别窥视得好。
他又重新将那本诗集放回原处,继续找其他书看着。
直到夜幕降临,单若水还没有回到鱼府。一如往常,鱼清淼到了饭点就出现在徒弟住所的一楼,因为单若水的到来终于改善了鱼府的饮食。不过,当他来到饭桌前,额角跳了一跳,问道:“单若水呢?”
鱼三木正在啃白馒头,咀嚼了几口就说:“还没回来。”说完,他又愤愤地盯着正在吃小鱼干的金渐层,竟然连一只猫都吃得比他丰盛。
小紫喵呜了一声,仿佛在说:谁叫你们都是手残炸厨房的家伙呢。
鱼三木:“……”继续啃馒头吧。
“师父,你也一起啃白馒头吗?”鱼二金拿起一个馒头,递给了鱼清淼。鱼清淼看都没看那个白馒头,淡淡地问道:“单若水出去之后就一直没回来吗?”
鱼二和鱼三面面相觑地对视着,点了点头,然后鱼二金若有所思道:“往常小师弟若是晚上不回来,都会派人带口信的,怕我们没东西吃给饿死。”
“对哦,上次他确实派人来传口信了,说会吃了晚饭回来,让我们不用等他了,可怜的我们那会正饿着肚子等他回来做晚饭呢。”鱼三木摸着下巴思索道:“所以这一次,我和师兄都以为他去医院看父亲,会晚点回来也正常,就没多想。”
听他们这么一说,鱼清淼微微皱眉,似乎发觉事情不简单,掐指算了一算,面色顿时凝重了起来。
“跟我走一趟。”鱼清淼看了鱼二金一眼,已经快步流星走了出去,鱼二金立刻甩下手中的馒头跟了出去。
鱼府有一辆已经停产的老式轿车,是鱼清淼的爹留下的,但因为他不会开这种“会动的马车”,所以每次出门都得带上鱼二金这个司机。
发动油门,轿车飞速地驶离鱼府,前往市中心。鱼二金瞥了一眼后视镜中的师父,问道:“师父,小师弟出事了吗?”
“应该不严重。”鱼清淼微一抬眸,唇角下意识地抿着:“我只能算出他的大概方向,你往市中心东南方向多开几圈,应该就能碰上他了。”
“他被脏东西缠上了?”鱼二金立刻听出了问题所在,只见鱼清淼轻轻点头,便不再言语。
之后,鱼二金绕城开了好几圈,终于在图书馆的门口看见了单若水,若不是门口亮着两盏路灯,恐怕他们都要错过他了。
单若水两手小心翼翼地拿着一封牛皮的信纸,脸色娇羞地低着头,一会又微微抬眸,像是面前站着心爱的情郎,想偷偷看他,又不好意思猛然对视,扭扭捏捏地站在灯光下,举着情信,往空气里一松,嘴里头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站在图书馆门口的鱼清淼看到的就是这一副场景,耳边传来鱼二金的声音:“师父,小师弟是被鬼上身了吗?”
鱼清淼点头:“只是被鬼魂的怨念缠上了,那只鬼不敢上他的身。”毕竟,他戴着那块芙蓉玉佩,任何鬼魂上身,会直接魂飞魄散。
鱼二金正疑惑的时候,师父信步而去,来到单若水的面前,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大蒜,他将一瓣大蒜拨开,在手指上涂满蒜汁,然后轻轻地在他的额头一点。
蒜汁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单若水的身体猛然一抖,涣散的目光慢慢聚焦,喉咙口发出嗝的一声,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他最近很久没吃蒜头了呀,怎么一股这么浓重的蒜味?……师师师父?师父怎么会在这里?他是在做梦吗?
路灯下,鱼清淼淡淡地看着他。他只见师父的睫毛一颤一颤,乌黑的瞳仁交杂着灯光和星光,总是沉稳孤清的脸庞,染着星月的光芒。师父对他而言,就像是天边的月、遥远的星,即便是近在迟尺,恍惚如镜中捞月。
是不是只有在梦里,可以靠近师父呢?这么想着,他慢慢伸出手,朝师父的脸颊一点点往上挪,只是轻轻地摸一下自己的脸庞,仅此而已。
他看着自己的手,一点点靠近师父,从师父的胸膛往脖子上伸,就要摸到他的脸庞。这时,身后传来了鱼二师兄的声音。
“师父,小师弟怎么看起来还是怪怪的?怨气消除了吗?”
“……”单若水震了一下,手就这么伸在半空中,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原来这不是梦?眼前的人真的是师父!他此时心里哭笑不得。
鱼清淼轻轻地哦了一声,又伸手在单若水的额头点了一下,淡淡道:“恐怕残留了一点,这下该清醒了。”
感受到指腹那传来的微凉,单若水心间涨开了一般,连忙将手放了下来,从路灯下退到黑夜阴暗中,借此掩盖自己烧红了的脸庞。
“小师弟,你快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鱼二金上前,一把扣住了他的脖子。单若水觉得,他第一次喜欢上了小师兄的“爱的抱抱”。
这样,师父就看不到自己古怪的模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