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的道贺声以及怀着对未来不安的心情,单若水正式成为福星商号的当家,成为单家的接班人。这在外面眼中是无比的风光和艳羡。可单若水本人却没有觉得所么风光,如果这种风光需要以父亲的死作为代价,他宁可这辈子都不需要。
自从李律师宣读完遗嘱离开之后,单泽熙也借故离开。到了守灵当夜,也就是单致远出殡的前一晚,他才回来,满面倦容。
当天,鱼清淼带着两位师兄也离开,说是有要事要办,需过几日才会回来。秦朗这几日也不知道忙些什么,一直没有来找他,没有带来他想要的消息。
四下的人都散了,只剩单若水一人,孤孤单单。
守灵当夜的十二点,单泽熙不堪疲惫,先下去休息了。单若水披着白色的孝服,毫无倦意,面色苍白地跪在灵堂上,一下一下将纸抛进火盆中,如同没有了灵魂的玩偶。
寒风将窗户吹开,有冷风灌入。
灵堂上的纸人漱漱作响,火盆内未燃烧殆尽的纸被吹卷起来,飘在半空,有些烟雾朦胧的感觉,堂内的蜡烛被风吹得乱舞。
风声呼啸,单若水起身去把窗户关上拴好,然后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一张张将纸扔进火盆,看着那黄色的薄纸浴火后快速地蜷缩起来,一点点被火吞噬,化为灰烬。
忽然,又有什么声音传至耳边,是风声吗?不太像。他终于停顿了手上的活,抬头朝四下看了看,并没有任何的异常,于是继续低头烧纸。
可他一低下头,又听见了奇怪的声音。他一边烧纸,一边仔细聆听,感觉到那声音分明是从棺材那传来的,猛地抬头。他看向那黑漆漆的棺材,里面摆放着他父亲冰冷的尸骸。
是棺材发出的声音……一阵阵低沉的呜咽声,越来越清晰了,是从棺材里面传来的!
他的双眸睁大,手轻微地颤抖着,慢慢起身来到棺材旁,他将耳朵附过去听里面的声音。低沉的呜咽,一声声从里面传出来,像是遭受着折磨而梗在喉咙口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直起疙瘩。
“爸?是你吗……是你回来看我了吗?”单若水颤抖着双手,捧着冰凉的木棺,一点点缓慢地挪开棺盖,露出一个四边形的空缺。棺材内,单致远穿戴整齐,双眸紧闭,面色祥和。
打开棺材的时候,那呜咽声就消失了。
单若水跪倒在地,茫然地看着半空,眼睛似乎在搜寻着什么:“爸?难道不是你来了吗?我只是,想再见你最后一面而已。”
空气中,没有任何回应。他颓然地靠在棺木上,又一点点慢慢地将棺盖合上,“砰”地一声,棺盖合上,他的心脏也骤然疼得缩了一下。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当棺盖再次合上的时候,那呜咽声又出现了,很近很清晰。他一阵,立刻将耳朵贴了过去,眼眸带水:“爸,到底是不是你?你想和我说什么?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是谁杀害了你?”
呜咽声还在继续,他仿佛听见了父亲的声音,在喊着“若水”、“若水”……夹杂着呜咽声,断断续续,不太真切。
是幻听吗?不,不是的,是父亲真的在说话啊。
他满目含光,水星流动,一下子抱着那棺木,贪婪地将脸颊靠了过去,仿佛自己正拥着父亲在怀中。父亲正在说话,他说:“若水,我在这里一切都安好,你想不想父亲呢?”
他想,他想疯了。
父亲又说:“那你想不想来陪陪父亲?父亲一个人好孤单的。”
他想,他当然想了。
父亲还在说着什么,他早已痛哭流涕,浑然只是附和着他的话,眼神迷离。
一瞬间,单若水的情绪到了奔溃的边缘。忽然,一抹黑气从棺材中飞出,飞快地窜入额间,在他的额间留下了一抹倒三角的黑印。那三角之中,还隐约刻着淡灰色的骷髅头。
神智,被剥夺。他的双眸涣散而无光,思绪一片混沌,脑中有佛音忽近忽远,仿佛被人控制住了。“咚”地一声,他狠狠地将额头撞上棺木,却丝毫察觉不到疼痛感。
又是“咚”地一声,他又狠狠地撞了上去,撞在同一个点上,不偏不倚,分毫不差。咚、咚、咚……他面无表情地撞击着自己的额头,额头上一片红肿,肉眼可见到淡淡的红血丝,可他根本察觉不到什么。
这一刻,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又有风吹过,吹开了窗户,一抹黑影闪了进来,慢慢地恢复成模样。他穿着一身剪裁顶好的灰蓝色西装,西装口袋里别着一枝白色山茶花,是他在参加轮船游玩的装扮,也是他死前的装扮。
他是单若水一直想见的单默,是他最亲近的哥哥。
“单若水!若水!你醒过来!”他的喊叫声却起不到任何作用,他想将他从恶灵符咒中救出来,可他实在太弱小。
一个连魂魄都不齐全的鬼,怎么斗得过恶灵符咒?
若不是感觉到单若水遇到了危险,恐怕他是不敢从冥界偷偷溜上来,因为冥界的时间和人间不一样,所以他能逗留到明天上午。这道恶灵符咒是有心人下在棺材上的,为的就是杀死单若水,可单默却毫无办法。
“若水,哥哥太没用了,这一次救不了你了……”
就在这时,烛火因微弱的风而晃荡了一下,一道红色身影闪现。男子身着暗红色的长披风,宽大的帽檐遮住了他的样子,他的全身泛着冰冷的寒意和死亡的阴森。
“是你……”单默害怕地往后飘了飘,强装镇定。
红衣男子伸出手,慢慢摘下帽子,露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秦朗,只是与往日里的秦朗不同的是,他的双眸是血红色的,而他的右手手掌上,有一只同样血红色的眼睛。
“没用。”秦朗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来到单若水的身边,用右手手掌对着他的额间。手掌上那只眼睛猛地发出血光,一道血流般的闪电打在他的额间,额间的黑色印记颤抖了起来,似乎在反抗,但最终慢慢消散。
他轻轻一挥手,单若水便昏了过去,倒在他的怀里。他抱着他,贪婪的目光如同看着情人一般,呢喃道:“灵儿,我的灵儿,快了,很快,我们就能重逢了。”
一旁的单默因为秦朗的出现,飘到了最远处,沉默地看着他们。
秦朗:“我准你明天离开。不过,别让他看见你,别惹不必要的麻烦。”
单默听话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
清晨,阴天,雨欲下未下。
单若水醒来的时候,屋内秦朗和医生正在说话。他咽了下口水,想滋润一下干涩的喉咙,轻轻咳出声。
“你醒了?”秦朗立刻来到床边,听他问道:“我怎么了?”
“我早上来找你,在灵堂发现你昏了过去,头被磕破了。”他让医生再检查了一番,医生说道:“没什么大碍了,昨夜是身体虚脱昏倒,头不小心撞到了,好好休息。”看完诊后,医生被沈一百送出去。
看到秦朗,单若水连忙询问:“秦朗,事情查得如何了?”
“知道你着急,我一大早就赶来了。”秦朗捋了一下头发:“之前你拜托我重新替你父亲验尸,已经有了初步的结果,这是报告。”
他接过报告,听秦朗继续说:“死因确实是心脏衰竭,但是心脏衰竭的原因可以有很多种。很不巧的是,我在你父亲的血液中找到一种剧毒成分,我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你父亲是中毒引发的心脏衰竭。”
单若水问道:“什么剧毒成分?”这检测报告太复杂专业了,他根本看不懂,被他放在一旁。
秦朗摇了摇头:“医疗设备和技术有限,我已经把样本寄给我在北平的朋友,托人检测,恐怕要半个月才有结果。”
“那也没办法了。”单若水露出一瞬间的失落,然后抬头露出笑意:“谢谢你,秦朗,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傻小子。”秦朗坐在床边,突然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脑袋。这样的举动是第一次,也是他……太着急了,太想着快点让他的灵儿复生了。
单若水愣了一下,呆了一呆。
“怎么?脑袋磕破给磕傻了?”秦朗故作轻松,以玩笑话揭过了这事。两人又聊了一会,秦朗才离开回了警局。
中午时分,鱼清淼带着师兄们回来了,这次他们打包了一袋行李,说是要住下。单若水立刻给他们安排了房间,他揣着私心,给师父安排在了他的隔壁。
甚至还有一丝小紧张,就怕被师父看穿他的坏心思。
啊大海啊……全是水,啊单若水啊……一肚子坏水……
想到昨天晚上的事情,他分明觉得不只是昏倒磕破这么简单,于是来了师父的房间。鱼清淼看到他,立刻将他扶到自己的床上:“你身体还没利索,瞎跑什么。”
啊!他睡在了师父将要睡觉的床上!啊!
“怎么了?”鱼清淼看着他。他回神“哦”了一声:“没。师父,我想起昨夜的事情,有些奇怪。我听见了棺材里面有呜咽声,还有父亲在说话,然后我就失去了意识,醒来就躺在了床上。”
“嗯,我知道。”鱼清淼点了点头:“昨夜我算到你出事了,是有人在棺材下了恶灵符咒,不过很快你就没事了,所以我并没有过来。”
“你能想到会是什么人救得你吗?”师父问。他摇了摇头,“除了师父,我真不清楚。”
“你今天看见的第一个人是谁?”
“是秦朗。”
鱼清淼沉默了起来。
单若水问道:“师父,到底怎么回事?”
“快了,你的前世谜团很快就有结果了。”鱼清淼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现在别想太多了,回去好好休息。”
“嗯。”他点头下了床,既然师父这么说了,那他就选择相信,不乱想。
将他送出去之后,鱼清淼站在门口,猛然在他的身后看到了飘到空中的单默,单默回头看了他一眼后就消散了。
原来是这样!看到单默的魂魄,鱼清淼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明白了单若水和秦朗他们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