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持续了已经有三天了。
韩晓冉也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
送下来的伤员,受伤轻的,处理之后很多又继续上了战场。
韩晓冉连续三天不停的在处理伤口,这会儿手都已经抖了起来。
但她不敢停下来,生怕自己一停下来,瞬间就睡过去了。
到时候送来的伤员没人处理,怎么办。
在后方医院也并不是就是安全的,这三天韩晓冉距离子弹最近的一次,那颗子弹都已经打中了她的衣服,紧贴着她腹部的皮肤擦过去。
她甚至能够感觉到子弹上的热力,在灼烧她的皮肤。
阵地不停的转移,韩晓冉他们的医院也跟着不停的更换地方。
当然,大后方的医院还是固定的。
重伤员在前边处理之后,还是会被送到大后方去的。
第四天,黄大菊依旧没有受伤,好像天上的炮弹跟子弹都在躲着她一样。
但这次她没能再笑出来。
她的手里抱着一把已经破碎的小提琴,小提琴上满是黑红的痕迹。
韩晓冉皱了皱眉,想问什么却没能张开嘴。
倒是黄大菊红着眼说了一句,“严格……死了!被炸死了,就在我眼前,一枚炮弹落在他身上,几乎是尸骨无存,浑身上下也就只有这个小提琴还稍微完整一点。”
韩晓冉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她跟严格前几天已经打了结婚报告,结果现在却阴阳两隔。
黄大菊也没等着她安慰,只是来说了一遍,然后转头就又去了战场上。
这一次,黄大菊再也没有回来。
战场上越发的焦着,送回来的伤员却越来越少。
医护人员都已经死了一批了。
剩下的人根本分不出人手来把伤员运送下来。
于是医院直接搬到了战场上,韩晓冉也一样在子弹跟炮火中间,开始往外拖伤员。
拖出一个来就救一个,很多次炮弹就在她脚边轰炸,子弹就在她耳边飞过。
五天五夜,这场战役胜利了。
但韩晓冉也受了伤,一条腿被炮弹炸伤,弹片跟渣子一样打在她的腿里,让她几乎废了一条腿。
韩晓冉为了多救几个人,没能及时处理她的腿,等打仗停下来的时候,她的伤口已经有些恶化,很可能接下来她的腿都不会完全恢复。
一场仗打下来,很多熟悉的面孔就再也见不到了。
韩晓冉把严格的小提琴找了个盒子装起来,他的尸体已经没办法找到了,炮弹将他跟泥土混合在了一起,根本没办法将人收敛出来。
韩晓冉又在战场上找到了黄大菊的辫子,
辫子上有一朵小红花,是这场战役开始之前,她自己用一小块红色的布料做的。
说是打算跟严格结婚的时候,就算没有红衣服,有一个红色的头花也是好的,韩晓冉还记得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闪过的幸福跟欢乐。
没想到上战场的时候,她就给系在了辫子上。
现在也成了韩晓冉辨别出她的唯一办法。
是的,韩晓冉只找到了她的辫子。
等她的腿稍微好点的时候,韩晓冉就把黄大菊跟严格埋在了一起。
他们生前就已经快要结婚了,虽然没赶上,但去了下边,想必也是愿意在一起的。
韩晓冉一直跟着部队辗转。
直到那一年!
我们胜利了!
将侵略者赶出这片土地,韩晓冉就从部队里离开,回了家乡。
是逃荒后的家乡。
她瘸了一条腿,肚子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脖子上曾经开了一个洞,现在已经成了一个疤。
哪怕是这样,她也是幸运的。
当初跟她一同报名参军的人,几乎已经死光了。
韩晓冉打听了一下,回来的只有三个人。
包括她自己,一个是两条腿都没了,一个是少了一条腿一条胳膊。
这里边居然只有她是最幸运的,虽然身上依旧有伤,虽然一条腿瘸了,但她最起码是完整的。
她是幸运的啊,那么多的战友葬身在战场上,她还活着。
多幸运!
部队后来依旧联系了韩晓冉,想要聘请她做军区总医院的院长。
韩晓冉想了想并没有接受。
虽然他们已经胜利了,但接下来并不是说就安稳了。
依旧有小范围战争一直在发生,国境线上并不安稳,各方豺狼虎豹蠢蠢欲动。
韩晓冉没有进入医院,而是秘密进入了一个研究院。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就连她的家人也以为她是不想留下来,给他们造成负担,然后自己离开了。
直到那一年,一颗蘑菇云在沙漠里升腾起来。
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核武器,有了真正可以震慑周边豺狼虎豹的武器。
这一切几乎都是从零开始的。
韩晓冉知道这里边的困难到底有多少。
没有计算机,他们就只能用算盘,没人可以想象,这么庞大的计算居然全部都是用算盘珠子算出来的。
那群人,几乎是不要命一般的在努力。
核武器出现之后,并没有让他们停下脚步。
哪怕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垂垂老矣,已经因为辐射身体强度下降,他们依旧奔波在最前边,将这个国家一点一点的推上去。
五十年后,韩晓冉已经九十多岁了。
“姑婆婆,姑婆婆在家吗?”这是原主弟弟的孙子。
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
“在!”韩晓冉现在住的是大院里,门口都有警卫员。
“姑婆婆不是说今天要去烈士陵园吗,我爷爷说了,让我今天开车送你们过去。”
“哎,好好好。”韩晓冉的身体已经差不多快到大限了,这么多年她从来不敢去烈士陵园,生怕自己会想起那些熟悉的却又再也见不到的面孔。
但这几年她的脑子里却总是回忆起他们的音容笑貌。
所以韩晓冉打算去看看他们。
跟他们说一说这些年,这个国家的变化。
让他们在下边也能知道,咱们的国家越来越好了。
等到了烈士陵园,韩晓冉挥了挥手,没有让人跟着。
她一步一步的走在这座满是石碑的陵园里,里边的名字有熟悉的,也有从来没听过的。
她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走累了才来到一座熟悉的墓碑旁边坐下来。
“哦,是你呀,成文。”韩晓冉拿出一张帕子,垫在下边坐好,“想必你也不会在意我坐在你旁边吧。”八壹中文網
韩晓冉心里又想起那个曾经跟她一起为了情报焦急不已的男人,那个跟自己商量运送药品生怕被发现的男人。
她坐在地上,一点一点的开始讲述这些年发生的事情。
事无巨细,只要她还记得的,都一点一点的翻了出来。
直到嗓子干哑,直到天色渐黑,直到外边传来侄孙子叫她的声音,韩晓冉才停住。
“我得走了,你们保重。”韩晓冉离开之前回头看着这片墓地。
仿佛看到了拉小提琴的严格正在说,我们说好了,等老了就给你们拉小提琴听,好听吗。
仿佛看到了黄大菊,头上戴着红色的头花,笑着对她说,我跟严格要结婚了,这个头花怎么样,漂亮吗?
仿佛看到了理发师,看到了林宥嘉,看到了许许多多的认识的不认识的人。
韩晓冉笑着轻轻的说了一声,“希望这盛世如你们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