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汉东去年在战场上因伤退伍后,被安排到了当地的供销社工作,每月工资二十八块半,在东北老家是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
可他家里不仅有身体羸弱的父母,还有五个弟弟一个妹妹,他们都没有工作,只能在家务农。
为了改善家人的生活条件,他把工作机会让给了小妹,自己则背井离乡出来打拼。
彼时的港岛作为亚洲最有活力的城市,比内地发展的要好很多,这是不可否认的。
从70年代开始,港岛便斥巨资投入在修建交通、地铁线路等多方面,如今的港岛大街可以说是一天一个样。
一个月前,由遮打道起始至观塘为止,全场15.6公里的地下铁路已经正式通车。
如今的内地还处于计划经济的摸索发展阶段,而港岛已经进入了现代化国际大都市的繁荣状态。
五兄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来到港岛,但目的都是为了钱。
临行前,杨汉东把自己的三百块积蓄全都留在了家里,自己只带了八十块钱离开。
等到了港岛他才发现,这地方就连超级市场的清洁工,薪水都是一千五港元起步,他带来那杯水车薪的几十块钱,早已经用尽了。
理想中的美好生活变得一团糟,来到港岛的几兄弟,感觉自己像是穿了一双新鞋,但出门就踩到了狗屎。
在这个地方,他们吃的是最廉价的饭菜,每天的出行也只能靠走,连坐电车都觉得奢侈。
杨汉东带着小崽子一路跑到钵兰街的时候,夕阳已经接近了地平线。
港岛的晚上就像白天一样。
华灯初上,各种亮眼的霓虹灯将脚下的路照得清清楚楚,整个城市的高楼大厦都亮起了灯光,一派灯火辉煌的繁华景象。
白天的钵兰街,只是一条看似普通的街道,但是到了晚上,就立刻活色生香起来。
并不算宽阔的街道上豪车络绎,两侧的夜总会、按摩院、电动玩具店、酒楼、酒吧等场所,五光十色、纵横交错的霓虹灯招牌不断闪烁。
在这个年代,由于港英政府的腐败和不作为,港岛大多数的数行业都由“社团”把持着,普通人找工作、想挣钱,唯有加入社团才有机会。
据不完全统计,至八十年代初期,拥有社团背景的港岛市民人数多达50余万,平均是每10个港岛人里面,就有一个古惑仔。
经过多年的争抢,九龙的地盘早已经被各势力瓜分,而钵兰街就是由金皇后的老板肥仔波来罩的。
杨汉东行走在霓虹灯海般的钵兰街上,目光不断扫动,寻找着赵顺奎与马红兵的身影,但却是一无所获。
一名站街女见杨汉东身材壮硕,剑眉星目,顿时面带媚笑的贴了上来:“靓仔,过嚟啦!一百蚊港纸,同我上楼一起倾心事好唔好嘎?”
杨汉东很难听懂女孩的话,侧身躲开她,继续向前走去。
这条街上,除了收保护费的古惑仔、妓女和嫖客之外,也有人挑着扁担在贩卖货物,普遍都是一些水果和咸鱼、干货什么的。
这些人也像杨汉东他们一样,怀揣着发财梦来到了港岛,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每天拼尽全力,也只能艰难求生。
杨汉东无法跟本地人交流,便拦住了一个沿街叫卖的小贩。
小贩见杨汉东向他伸手,操着一口不流利的粤语威胁道:“你想做咩啊?冇乱来!信唔信我柄你啊?”
“你是大陆来的,对吧?”杨汉东看着小贩问道:“之前这里有没有发生过械斗?”
“你也是内地的?”小贩松了一口气,回忆了一下说道:“几小时前在金皇后夜总会那边,的确有人在打架,但我不敢往前凑,具体的也不清楚,听说有两个人被他们给抓了。”
“金皇后在哪?”
“直走,最气派的建筑就是,我提醒你,别招惹那里的人啊!听说他们都是有社团背景的!”
“谢了!”
杨汉东听完小贩的话,快步向那边走去。
在六七十年代的时候,尖沙咀、油麻地等地,还属于九龙的边缘地带,集中了许多的棚户区,也因此成为黑道势力争夺的焦点所在。
从总警司葛柏到四大华探长,均和这个地区关系紧密,四大探长之一的颜雄,更是这个地区的地头蛇。
而金皇后的老板肥仔波,正是颜雄的好友之一,当年颜雄在位的时候,肥仔波凭借这层关系,将自己的分店一路开到尖沙咀、油麻地、旺角等区域,在整个油尖旺区都是有名的娱乐大亨。
不过随着廉政公署成立,四大华探长的权力被无限削弱,纷纷被革职,并且见苗头不对跑路到了国外养老。
颜雄在1977年被通缉,逃亡泰国,失去后台的肥仔波一落千丈,生意悉数被江湖上的大佬们吃掉,如今只剩下了钵兰街的一个总店。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金皇后总店的排场依然很气派,门口光是泊车小弟就站了六人,还聚着一批维持秩序的打手。
小崽子看见金皇后门外凶神恶煞的一群人,紧张的看向了杨汉东:“三哥,你说大哥和四哥不会真的被这些人给抓去了吧?”
“不清楚。”杨汉东摇了摇头,指着街口那边说道:“去外面的牌坊下面等我,如果十二点还没见到我,晚上不许回家,明天在街上找巡逻的军装警,让他们送你到有关部门接受处理,哪怕被送到收容所,也被饿死要强,记住了吗?”
小崽子本就是个孤儿,眼见杨汉东也要离他而去,豆大的泪珠开始顺着脸颊往下落:“三哥,你别丢下我!我不怕打架,我能跟你一起去拼命!我不想再被送回孤儿院了,求你……!”
“我说过多少回了,男人可以流血,但是不能流泪,把眼泪憋回去!”
杨汉东很想再给这个战友临终前托付于自己的弟弟留一些什么,但身上除了一把刀,已经别无他物,最终只是伸手按了一下他的头:“听三哥的话,不许回头,马上滚蛋!”
“三哥,你去给二哥报仇,如果今天你也回不来,等我成年了,也来给你报仇!”
小崽子用脏兮兮的袖子使劲蹭了蹭眼泪,随即头也不回的跑开。
“噼里啪啦!”
金皇后对面的一家烧腊店点燃鞭炮,门前开始敲锣打鼓的舞狮。
牌匾上的红绸被扯掉之后,老板站在门外,给过往行人发着讨吉利的小红包。
就在这时,金皇后内走出一名穿着西装的中年,对着门外的一众打手喊道:“冚家铲,唔要在这吹水啦!对面的店铺夜晚烧炮仗,吵到了店里的客人,去帮他长一点教训!”
“呼啦啦!”
门外正在吹牛闲聊的一群小弟闻言,齐刷刷的起身,冲向对面的烧腊店,开始叫骂、打砸。
“诸位大佬,拜托收手啦!”老板对着打砸的古惑仔们不断讨饶:“我在这里舞狮,向差馆申请过的!”
“我顶你个肺!用差佬嚇我啊?!”
带头打手两拳将老板击倒:“你唔知道钵兰街的秩序,只有白天才归差佬管,夜晚系古惑仔罩的吗?”
最外围的一名打手刚把旁边的舞狮鼓踢飞,忽然感觉有人勒住了自己的脖子,还以为是有同伴在跟他开玩笑,骂道:“扑你阿母!乜水咩?”
“别动!”
杨汉东左臂勒紧混混的脖子,将手中的尖刀抵在他的后腰上,趁着现场混乱,拖着他向身后的窄巷退去:“动一下,我摘你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