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汉东结识业继欢以后,颠沛流离的生活总算变得安稳下来。
业继欢为人很仗义,收留杨汉东之后,便让他们住在了自己的家里,但自己总是出去打牌,很少露面。
稳定下来的杨汉东,每天都会去诊所看望马红兵。
忠伯虽然耳背,但医术不错,总算保住了马红兵的命。
三天后,马红兵睁开眼睛,看见坐在床边的杨汉东,愣了数秒后,才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三哥!大哥呢?他怎么样了?”
杨汉东叹了口气:“大哥死了,我把他葬在了屯门那边的一座山上,还有二哥和二嫂的尸体,也认领回来了,我买不起墓地,所以把他们跟大哥葬在了一起,墓地向北,正对着老家的方向。”
马红兵不顾满身伤痕,从病床上起身,扯掉了手上的输液管:“妈的!二哥的事情,就是吹水辉做的!我要去找他报仇!”
“红兵!你冷静一点!吹水辉已经死了!”
杨汉东按住马红兵的肩膀,认真的看着他:“咱们来港岛,是为了赚钱的!不是为了来这里闯江湖,打打杀杀的!我们已经为自己的冲动付出足够多的代价了!现在大哥没了、二哥也没了!但你不能忘了我们的誓言,他们不在了,家人还得靠我们去养!咱们不怕死,可咱们不是来送死的,懂吗?!”
“死了!都他妈死了!”
身高八尺的马红兵趴在杨汉东的肩膀上,哭的像个孩子:“都说这里有钻石山、第一城!满地是黄金!他妈的!狗屁的黄金!我去他妈的黄金!!”
“都过去了!”杨汉东伸手拍着马红兵的后背:“死去的人不能复生,但是我们活着的人还得向前走,我和小五已经办好了港岛的身份证,等你的伤再好一些,我带你也去办证件,从今往后,咱们走正路,本本分分做人,堂堂正正赚钱。”
“轰隆隆!”
闷雷响起,空中乌云翻涌,天地间灰蒙蒙的一片,正如彼时被英国人殖民统治,波诡云谲的港岛。
二十一岁的杨汉东立志要做个好人,只是他却忽略了,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地方,人的命运其实并不是交由自己掌控的。
马红兵终于醒来,让杨汉东的心情舒缓了不少。
他回到寮屋的时候,正遇见业继欢也在房间里,但是面色很差,便问道:“又输了?”
“是啊,开始还赢了一些的,最后却送出去了两千多,玩天九牌摸到两点红的大天二居然也能输!真是淡淡定,有钱剩,失失慌,输精光,今日运气够差!看来得闲要去天后庙供香啦!”
业继欢撇撇嘴:“安哥,等下你如果冇事做,唔如跟我去充场面,有钱赚的!”
杨汉东有些好奇:“充什么场面?”
业继欢回道:“九龙城寨这地方,住了几万人,但是港英政府并不管这里,城寨里面的居民要自己向管理者缴纳电费跟水费,寨城像个小王国一样,这里分为四个区,每个区都有不同社团的堂口控制,他们各自掌控着自己地盘的秩序,不过也时常会起冲突,我们过去就是扮小弟撑场面,每次有二百港纸的茶水费!”
“算了吧,我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杨汉东主动规避了这种可能有风险的事情:“阿欢,我一直闲着也不是办法,你可不可以帮我找一份工作?”
业继欢无语:“安哥,你唔同我讲笑啦,我自己都整天游手好闲,哪有工介绍给你做啊?”
杨汉东解释道:“我对工作不挑剔,只要是正经工作就行,苦点累点我都不怕!”
“既然这样的话,送水工你能做得来吗?”
业继欢见杨汉东似乎有兴趣,给他解释道:“港英政府对城寨不供电,这里用电只能偷接城寨外面路灯的电缆,私挖的井水也是咸的,只能用来洗衣服,饮用水则依靠整个城寨仅有的八个水龙头,这里的水电都被堂口控制着,想用水电就得在堂口的手里买,如果每个月多交三十蚊港纸,就有人把水送上门,也就是送水工啦!”
杨汉东点了点头:“工资呢?”
业继欢递给杨汉东一支建牌香烟:“具体的我也唔是很清楚,送水工的薪水是按次数计费,每天日结的,如果你感兴趣,我等下去充场面的时候,可以跟西区的揸fit人大佬b讲一声。”
杨汉东一头雾水:“炸飞银带楼b,这是什么东西啊?”
“不是炸飞银,是揸fit人啦,同你对话好辛苦,鸡同鸭讲一般!在粤语当中,飞仔指的就是一些小流氓和小混混,而fit是飞的英文翻译,揸呢,就是操盘、操控的意思,比如揸车就是开车,而揸飞人,指的就是掌控小混混的人!”
业继欢怕杨汉东听不懂,耐着性子解释道:“揸fit人也叫作坐馆、扛把子、龙头老大、带头大哥……”
杨汉东见业继欢说出了一大堆的称呼跟自己解释,也跟着笑了:“阿欢,我决定做送水工,那这件事就麻烦你了。”
业继欢也跟着笑了:“安啦,包我身上。”
……
在业继欢的帮助下,杨汉东顺利的成为了一名送水工。
这是一份很辛苦的工作,需要按照名单,将整桶的水送到住户家中,最辛苦的时候,需要把水送到十几层,而每一趟的薪水是五毫港元。
即便如此,杨汉东还是坚持了下来,因为他每天带着小崽子吃住在业继欢家里,还得让他帮忙付马红兵的医药费,实在是过意不去。
寨城内纵横交错有二、三十条迷宫一样狭窄昏暗的街巷,钢筋水泥遮天蔽日,大部分的巷子常年不见阳光,卫生条件极其恶劣,走在主要通道上,即便是晴天进出也得打伞,因为谁也不清楚,脏水和屎尿什么时候会从头顶泼下来。
杨汉东每次去顶楼送水的时候,都喜欢去这些房顶的天台上站一会,这些楼顶到处是密密麻麻的电线,也是寨城内唯一可以全天被阳光照到的地方。
不远处的启德机场,每天都有飞机从寨城顶上飞过去,距离之近,仿佛用力跳起来,就能摸到飞机一样。
杨汉东每次在这里驻足,都会远眺着寨城之外的摩天大厦与钢铁森林,憧憬着自己终有一天,可以融入这个繁华的大都市里面。
眨眼间,杨汉东已经在寨城生活了一个月。
除了他之外,伤愈的马红兵和小崽子,两人也开始跟他一起送水。
小崽子因为身体瘦弱,每天只能赚二三十块钱,而杨汉东则能够平均在六七十左右。
最恐怖的就是身体壮硕,宛若老牛一样不知疲倦的马红兵,他凭借壮硕的身体和超强的体力,每天的收入都能稳定在一百块以上。
杨汉东是个很聪明的人,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他已经将城寨的每一条街巷烂熟于心,而且在语言方面,也基本做到了可以跟本地人没有障碍的沟通与交流,因为他身材高大,五官端正,所以当地居民们还给他起了一个花名,叫做“靓仔东”。八壹中文網
这天傍晚,杨汉东送完最后一趟水,便去水站结自己的薪水,结果钱刚拿到手,便有一名青年急匆匆的跑来找到了他:“靓仔东,我终于找到你,你的好兄弟阿欢被人扣在了弥敦道的盛荣大押,喊你去捞他!”
“他被当铺扣住了?”杨汉东闻言愣住:“又是因为赌博吗?”
青年摇头:“我唔知呀!我也是收工后路过那里,睇到他被人拦在门内的,阿欢远远对我喊话,让我讲与你知!”
杨汉东闻言,毫不犹豫的迈步离去。
业继欢对他有恩,对方出事,他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马红兵见状,在水站结账的混混那里借了一把刀裹在怀里,也跟了上去,跑了几步见小崽子也跟着,转头怒斥道:“有你什么事?留在家里等着!”
小崽子被马红兵喝止,悻悻道:“一定要保护好三哥!”
“照顾好你自己!”马红兵话音落,人已经消失在了前方黑暗的巷子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