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脚林乘坐的面包车冲出去之后,一根绳子拖着马红兵的椅子,开始沿着道路后退。
杨汉东冲到马红兵身边,想要伸手把他抓回来,但终究慢了一步。
“叮当!”
马红兵随着椅子被一起拉走,皮肤瞬间被地面磨破,留下了一行血迹。
“红兵!!”
杨汉东看见马红兵的双腿出现了露骨的伤口,目眦欲裂的一声咆哮,加快速度冲了上去,但人力终究是跑不过车辆的,马红兵也被拖着越走越远。
“冚家铲!我扑你阿母!”
周宾看见马红兵的惨状,快速坐进了一边的车里:“开车追上去!快点!”
周宾和他带来的人很快坐进车内,众人开始驱车往前追,蛮牛等车辆跑到杨汉东身边的时候,推开面包车的侧门,向杨汉东伸出了手掌:“东哥,上车!”
杨汉东握住蛮牛的手掌,被拽进了车内。
开车的司机很快追上了跛脚林的车,但是对方选的这条道路十分狭窄,只能容纳一台车通行,而马红兵也被对方拖在后面,他们如果想追上去,必然会撞上马红兵。
前方的面包车内,跛脚林将面包车的后厢门掀开,手握一把刀,对着后面喊道:“大陆仔,你他妈的给我记住!这里是港岛!不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这就是你得罪我的下场!如果不滚出港岛,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蛮牛看见跛脚林挥刀,对着司机大吼道:“刹车!”
“吱嘎!”
司机听见喊声,下意识的将刹车一踩到底。
“嘭!”
连接椅子的绳子被砍断之后,马红兵随着椅子在道路上翻滚,撞在了这台车的车头上。
前方车内,几个青年将袋子里的破胎钉洒在路上,然后扬长而去。
“红兵!!”
杨汉东不等车停稳,直接从车上跳下去,跑向了前方。
经历了几十米的拖行,马红兵周身血肉模糊,手脚尽断,左侧的胸腔已经被磨碎了,里面的内脏流了一地。
杨汉东在战场上见过各种各样的伤口,只看了一眼,就明白马红兵已经没救了。
杨汉东手掌颤抖,扯掉马红兵嘴里的破布,然后开始解他身上的绳子,眼圈发红的说道:“红兵,别怕!你别怕!三哥在呢!”
“嘶嘶!”
马红兵周身淌血,体无完肤,用尽全部的力气吐出了一个字:“……家!”
杨汉东感受到血液流淌在手掌上的感觉,咬牙控制着情绪:“安心上路,你爹妈我来养!”
马红兵看了杨汉东一眼,随即瞳孔涣散,失去了生命气息。
“啊!!”
“啊啊啊啊!!!!”
杨汉东看着马红兵在自己眼前咽气,跪在他的面前,喉咙里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
他这一生,经历过很多。
成绩优异,却因为家里缺少劳动力而回家务农。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去工厂成为工人的机会,又被公社领导的亲戚顶了名额。
再后来,他参了军,开始刻苦训练,第二年便上了战场。
他经历过一个班与敌人一个连进行肉搏战。
经历过一个人被七名敌人围攻。
经历过被一枪洞穿腹部,躺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等死。
经历过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麻木的对敌人进行射击。
但那一切,都不如这一刻让他感觉到绝望。
五名结义兄弟带着无限憧憬和希望来到港岛,却在黑暗中越陷越深。
刀光剑影当中,故人逐一凋零。
那个从小就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对自己言听计从,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留给自己的马红兵,就这么拖着一副残缺的肢体,死在了自己面前。
这一刻,杨汉东所有的梦都被击碎了。
空气中的血腥味道,摧垮了他的信念。
入目鲜红的血液,也毁掉了他的一切幻想。
……
当天下午。
钻石山灵灰安置所的思亲堂内,杨汉东看着面前的骨灰坛怔怔出神,连手中的烟头已经烧到了手指都浑然未觉。
当初马红兵正是因为听说港岛有钻石山,才死缠烂打,要杨汉东来到的这个地方。
马红兵非要跟过来,是因为不放心杨汉东自己一个人出来打拼,也幻想着可以挖到许多钻石,衣锦还乡。
可惜,港岛不是他想象当中的港岛。
钻石山,也不是他想象当中的钻石山。
杨汉东头痛欲裂,感觉脑袋已经快炸开了。
他想哭,但眼泪早在一年之前,就已经流干了。
他去年是因为被子弹击穿肺部退下战场的,曾患过创伤后应激障碍,也就是俗称的战争后遗症。
经过一年多的恢复,他已经从彻夜难眠,终日幻听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
本以为那种惨痛的记忆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
却没想到,在港岛这个地方,死亡居然会离自己这么近,也会接二连三的发生在自己身边。
杨汉东一支接一支的抽烟,直到烟盒抽空了,才推开思亲堂的门,走到了外面。
门外的周宾、江乐、蛮牛,甚至连腿部有伤的杜国顺都迎了上来。
周宾红着眼圈开口道:“东哥!我们的人都已经等在外面了!要怎么做,全凭你一句话!”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他们怎么对马红兵,我就加倍还给他们!”
杨汉东目光冷彻,大步流星的向院外走去:“跛脚林和我,必须死一个!”
周宾闻言,对着院子里的十几个青年呐喊道:“抄家伙!跟我走!今天同我办事的,我周宾就是砸锅卖铁,也会把你们的安家费给足!”
“呼啦啦!”
众人闻言,全都气势汹汹的跟在了杨汉东身后。
杨汉东走出院子,陈慎之顿时迈步,站在了他的面前。
杨汉东跟陈慎之对视,嗓音沙哑的问道:“牧师,此时此刻,你还想劝我向善吗?”
陈慎之认真道:“阿东,有些事走错一步,一辈子都无法回头的。”
“是啊,是我错了,其实一直都是我错了!命运是拼出来的,不是躲出来的!”
杨汉东做了一个深呼吸:“我一直想着,安安分分不去招惹别人,就可以好好生存下去,但是我却忽略了一件事情!港岛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我的软弱,只会让人觉得我可以任人宰割!我如果想要自保,并非缩起脑袋,而是应该露出獠牙,让所有人都知道踩在我头上的代价,从今天开始,我要用我的方式去生存!”
“人生有很多条路,不归路也是其中一条。”
陈慎之看着杨汉东的眼神,再也没有了当初相识时的那种清澈,长叹了一口气:“其实当我看见你抱着马红兵的尸体起身的那一刻,就知道我已经无法再去劝你回头了,所以我等在这里,并不是为了阻拦你,而是要同你讲,我支持你!阿东,你或许不会成为一名神的信徒,却是一个合格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