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荣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意识到殿内的气氛逐渐有些异乎寻常。太子妃看自己的目光,明显是赞许的,父亲却捉摸不透,三叔就有些忿恨了!
至于其他人,太远看不清,也顾不得看了。
身后有只小手拉了拉衣襟,耳边传来五弟刘非小声的说,声音里带着兴奋:“大哥,你真厉害,回头教我!”
太子妃回眸笑道:“荣儿,这又是谁教你的?”
“大娘,这是乌孙驹教的。”刘荣不得已,撒了个谎。
太子看过来,眼神里充满不信。乌孙驹虽然骑术高超,武艺精湛,不过这枪法,太子也从来没有见到乌孙驹耍过。
“太子,我为父皇祝酒,你儿子出来算什么回事?”刘武不甘心,借着酒意,瞪起眼睛继续寻衅。
“三叔,你为你父亲祝酒,我替我父亲助兴,都是为父亲,有何不可?”刘荣忍不住,索性一硬到底。
“你……黄口孺子,竟敢顶撞!”
皇帝突然在御座上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不错,寻常百姓都知道‘上阵须教父子兵’。刘武,上一句话怎么说的?”
“父亲,”听到皇帝叫到自己,梁王便正襟危坐,高声回答道:“打虎还得亲兄弟!”
“三弟!”太子此时说话,他拱一拱手道:“经年未见,你远道而来,今天只为我刘氏宗亲欢聚,明日我府中设宴,给你接风!”
“谢过太子!”刘武经过皇帝点拨,酒意也稍退,意识到自己已经失态,正尴尬间,恰好就借着太子的话,下了台阶。
接下来,继续杯盏交错不再细说。
月上枝头时,太子一家回到府中,府中各房尚在候着,于是打发各皇子走后,太子独独留下刘荣在书房,父子二人秉烛夜谈。
刘荣垂手站在太子面前望着父亲,只听见一句,“明日你三叔来府中,你要认错!”
“是。孩儿知道,不该当面顶撞。”其实刘荣心里也有些后悔。宴席上唐突梁王,实在不应该,最严重的是,这是皇帝摆下的家宴。
父亲喟然道:“之前刘贤的事情,父亲记得,你爷爷也曾夸你两次。为子为臣,孝忠良悌,你好好做人,我也就放心了!”
耳听刘启提到刘贤,刘荣急道:“父亲,孩儿有一言不吐不快,请父亲恩允。”
“但说无妨。”
“就是关于吴国的事情。孩儿上次在长安城中,偶进一绸庄,与店家谈及铜钱货币之事。听那店家意思,如今这市面上,‘邓钱’较‘吴钱’质地更加优良,然……”
说到此,刘荣停了下来,看着父亲。
太子微微点点头,没有说话,示意儿子继续。
于是刘荣接着说道:“吴国东南铸钱,邓通西南铸钱,若是以为便利交易来看,东西各自流通,倒也无话可说。”
他话锋一转,又说:“不过,‘吴钱’流通更广,尤赛‘邓钱’,甚至于京中士民农商,也用‘吴钱’,不用‘邓钱’,由此可见——吴国势大,非同小可。”
太子看着刘荣,吃惊起来。
没想到他去了一趟长安城“遛马”,竟然发现了这样的事情,看来自己是真的小看他了!于是颇为嘉许地说道:“言之有理!”
这一下刘荣更加侃侃而谈了:“吴国立国四十余年,坐拥东南三郡五十三城,吴王既得铜山铸钱,又煮海水制盐,势力渐充,国富民强。又免除吴人徭役,笼络人心,收纳流亡逃犯,蓄养死士,吴王十年不入朝,藐视朝廷,骄倨无礼,不臣之心久矣。”
他略一停顿,“尾大不掉,末大必折。父亲,是时候整治了。”
“那你有何妙计?”太子神色凛然,竟不将刘荣当做少年浮夸看待,认真向他索策。
刘荣沉思:按史书记载,你继位当皇帝以后,四年不到,吴王就联络楚国赵国等六国叛乱,差点把你推翻。我今助你一臂之力,你以后应会饶我一命吧?
想到此,他缓缓地说道:“首先是强梁。梁国扼守南北要冲之地,不妨奏请爷爷,给梁国再加封三五城池。一来可令三叔感激,二来可由梁国作为关中屏障。”
“可以。”太子点了点头。
“其次弱吴。”刘荣灵机一动想到一个主意,这可是史书上未曾记载过的事情!
他目光炯炯,狠下心来,既然已经有所改变,那就不能再其坐以待毙,就此逆天改命!
“怎么个弱法?”太子见他不说话了,于是追问道。
刘荣一咬牙,脸上稚气全消,前世那股狠劲陡然浮现,他概然说道:“儿曾听说,东瓯国欧贞复,素有雄心,假如我们主动交好,又以金银珠宝利诱,促其攻吴。如此吴越交恶,无论输赢,吴必受损。”
刘荣说完,看向父亲,只见他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脸色凝重,眉头紧锁,半晌也不发一言,不由得心下忐忑起来。
太子听刘荣这一番话,暗暗心惊:想法倒是不错,但是私下勾连外藩,这可是大忌,小小刘荣,怎么如此大胆!
心里想着,却大笑叹赏道:“好你个刘荣!真乃少年卓荦!怎么想到这一大阴谋?”
刘荣脸色一红,讪笑说道:“儿子是学献候‘六出奇计’第一计‘捐金反间’计,思虑不周,请父亲莫要责备。”
“嗯,主意是个好主意。不过真要实施起来,却是不易啊。”太子抬头望着面前的空气,似是自言自语。
刘荣迫近一步,急道:“吴国新近举丧,无暇它顾,正是时机。假如不抓紧时机,就会‘养虎遗患’啊!”
话音刚落,太子开口,语气中似乎带着些轻松的戏谑,“你也是一只虎,刘氏幼虎。”
刘荣一听,心中顿时喜忧参半。喜的是得到了父亲的夸奖,忧的是可能已经遭到父亲的猜忌。又一想,亲生父子俩,哪有那么多的顾虑呢?
何况,事已至此,不该说的也说了,不该暴露的也都暴露了,为了活下去,也不得不如此了。今后唯有把握好尺度,小心谨慎,不争不抢就是了。
于是,他顺着父亲的话说:“虎父无犬子,我是太子之子。”
太子大笑,站起身来说道:“你不妨规划方略。我简派人手去做这件事情罢。”
刘荣心一横,干脆一落到底,他大着胆子趋步上前,朗声道:“此计不足为外人道,儿臣愿意亲往。”
太子浑身一震,猛地扭头,死死盯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