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本就一心削藩,又为晁错一番陈述所情动,再想到这些日子来群臣的推诿、游离,不由性起,沉声对陶青说道:“明日廷议,一日无果,则二日,二日无果,则三日!”
天子此时已经震怒,如果再没有明确表示,今天恐怕就是下不来台了,陶青思虑一番,只得叩首道:“臣遵旨!马上让司值撰写议章,明日复议。”
皇帝的火是发过了,旨意也秉承了。丞相心想,一切意思,就等明天三公九卿,文武百官商议了再说吧。
此前皇帝依着晁错的建议,推行重粟轻金,已经让公卿世家苦不堪言,现在又要削藩,骤动国本,得罪诸侯,势必会引起大乱,到时候,恐怕不是杀一个人能平众怒的了!
想到此,他决意要把这个责任推卸出去,于是再叩首道:“臣请晁御史共同拟稿。”
皇帝发了一通脾气,也有些累了,不想多言,点头同意了丞相的意见,然后起身拂袖离去,随手将一张写满了字的绢纸递给了随伺黄门。
扔下一句话,“朕拟封诸皇子,明天也议一下!”
丞相陶青与御史大夫晁错随即叩拜,又向刘荣作一作揖,等到皇帝和皇子离开,方才起身。二人对视一眼,丞相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趋步至御案前接过绢纸。
刘荣跟在皇帝身后,走到前殿后堂,皇帝站住脚步,回头看着刘荣说道:“事不经历不知难。你今后逢大议之时,就来宣室随朝吧!”
“是!”这是莫大的好事,刘荣立即朗声应到。
“申屠通最近在做什么?”皇帝走到窗前,想起了太子府的旧人。
太子府中的属官随员,自从他继皇帝位以来,有的进了府衙,有的留在皇宫。申屠通因为是丞相申屠嘉亲族的缘故,不能外简,于是就在未央宫中充任卫尉丞。
“我也几日未曾见过。父亲要找他吗?”刘荣赶紧问道。
“不必。只是忽然想起他来了。”皇帝长叹一声。其实他是因为陶青的懦弱圆滑,暗自痛恨,以至于想起了耿直的老丞相申屠嘉,然后想到了申屠通。
“你回你殿中吧。”皇帝向刘荣摆摆手,径直走向案几,翻开桌上的奏简看了起来。
刘荣倒退两步,退到幔帐之外,然后转身,缓缓走出后堂。门外两名伺立的黄门,低着头,像雕塑一样纹丝不动。
刘荣一边往回走,一边想着申屠通,随即想到乌孙驹,这两人,都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
申屠通因为掌管了两宫守卫,事情较多,不太好找,而乌孙驹则任职未央马尉,此时定在马厩,一找准能找到,于是叫上随身黄门,直奔马厩而去。
巧的是,沿着前殿宫檐,刚刚走到北阙,远远地就看到一队巡逻郎卫走过来,领头一员威风郎官,正是申屠通。
“皇长子!”申屠通迎上前来,主仆二人久未相见,都显得很是亲热。
刘荣欣喜抬臂,阔袖随风展开,腾出手来,使劲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好久没见到你了!”
“是。臣每日巡逻,总是错过。”
说话间,刘荣却发现他脸上带着些凄切的神情,心中不觉好奇,于是关切地问道:“申屠,我看你有心事啊!”
申屠通迟疑了一下,面带难色,环顾左右,小声地说:“殿下,不瞒你说,臣实为兄长鸣不平!”
“哦……”刘荣想起来申屠嘉之死,也惋惜地安慰说道:“人死不能复生。皇上也有体恤,已经令有司优抚,且在议定谥号。先生节哀勿虑。”
“臣谢皇恩。”申屠通拱一拱手,抬起头以后,却又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刘荣微笑着说。
申屠通看着手下巡逻的郎卫渐渐走远,忿忿地说:“可恨的是晁错,私自凿穿祖庙,却蒙骗皇上,说是大雨导致。家兄率直,未曾防着他这一手,反而被他诬告,以至于气急攻心,竟呕血而亡。”
刘荣叹息一声,正待安慰,申屠通又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此等大逆不道、奸猾小人,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刘荣闻言大惊,赶紧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先生请勿妄言!晁错之事,皇上早已恩准不记,多说无益。”这是提醒他,这件事情皇帝都在帮着晁错,你也就别再多说什么了。
申屠通也听明白了,黯然说道:“请殿下恕臣不敬之罪。”
刘荣看着申屠通,心里突然一动。
他想,申屠通是可以信赖的人,而且多年任职太子府詹事,颇为干练,如果他能到梁国去,就是朝廷安在梁国的一个好耳目了。
于是就试探着问他,“你老家在梁国,可曾回去过?”
“五年未曾回家。”
“不如回去一趟。”刘荣目光炯炯地对申屠通说道。
“殿下……”申屠通也是很聪明的人,从刘荣的语气和神情里,也察觉到了他另有深意,于是小心地不肯多说话。
刘荣微微一笑,“先生是太子府老人,故交已久,深得皇上器重,先生也任劳任怨,多有建树。”
随即他话锋一转:“不过,现在先生任职卫尉丞,虽然官居要职,却非先生所长。如果先生有意,改日我向皇上建议,先生到梁国任丞相如何?”
申屠通且惊且喜,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抬头,与刘荣对视一眼,看到刘荣似笑非笑的眼神,他心里不禁凛然:今日才发现,自己从小看到大的皇长子,竟然已经暗藏机锋了!
“只是不知道梁王意下如何?”他想到自己是皇帝亲信,派到梁国任丞相,明眼人一定看得出,这是朝廷的羁绊之计。
“先生不必多虑。封国丞相,由朝廷简派,诸侯无权拒绝。”刘荣紧逼一步,希望说动申屠嘉同意。
“谢殿下美意!臣愿为朝廷效犬马之劳!”申屠通沉思片刻,随即一揖到地,激动地说。
刘荣点点头,能够说动申屠通,他也无比兴奋。这可是自己到大汉朝以来,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啊!但是他脸上仍然保持平静,侧脸看看渐行渐远的卫尉,示意申屠通可以离去了。
别了申屠通,再往前走上两刻,翻过一座石桥,远远地就听到前方有喧闹声传来。
亲随黄门立即紧赶几步,跑去通告,又有两名道旁内官看见刘荣,也高声喊道:“皇长子到!”
于是,喧闹声停了下来。未几,一行四、五个人匆匆迎过来,打头的是马厩令,身后人群中跟着乌孙驹。
刘荣站在桥边含笑看着乌孙驹,抬抬手与马厩令打过招呼,就让乌孙驹留下陪自己,其余人等则回去马厩,继续训马。
主仆二人也是多日未见,乌孙驹却是不善词令,只看着小主人嘿嘿傻笑。
“上次还没聊完。你继续说说南山宛国的事情。”刘荣拉着乌孙驹,就要往桥边石阶上坐。
乌孙驹不敢坐,口中直道:“殿下,尊卑有别,我还是站着吧。”
“你站着我说话得仰着头,累。”刘荣接过黄门递来的软垫,坐到上面。
乌孙驹一想也是,随即便在刘荣对面盘腿坐下。黄门看着乌孙驹的坐姿,想说什么,又忍住没张嘴。这大汉,一看就是胡人,不懂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