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江边大雾。
刘荣和乌孙驹一早起床,路过窦婴房门时,见房门紧闭,心知他已经先行去了江边,心里不免升起一分感激。
从客栈后门出来,刘荣跳上马车,乌孙驹一声轻喝,马车即沿着大路,向江边疾驰而去。
越近江边雾气越重,乌孙驹不得不将马头按住,缓缓前行,而心中也警惕起来,一手持着马鞭,一手时不时拉一下斜插在辕头的白蜡杆。
所幸一路无事,日出之时,已经赶到江边,此时浓雾渐薄,远远望见一座亭子,耸立滩涂。
乌孙驹四处张望,没有见到窦婴,于是停住马,正犹豫间,一条人影从雾中闪了出来,定睛一看,就是窦婴。
他也没有过来马车前,只是挥一挥手。乌孙驹会意,转身对车里说道:“少主,我看到乌先生了!”
“好!”刘荣坐在车中,正因为车停了有些担忧,听到乌孙驹的话,放下心来,朗声应道。
乌孙驹赶着马车又行了百余步,将要到亭边时,忽然隐约听到雾中传来马车声,于是立即吁住马,停在了路边。
窦婴也听到了动静,迅速回到马车,站在一旁。两人警惕地望着面前的薄雾。
不多时,两辆双套马车远远驶来,先后穿出薄雾,停在亭边上。
为首那辆车上刚刚稳住,立即跳下二人,看到刘荣马车,便走了过来,领头之人,一摇三晃,左顾右盼,正是欧阳海客。
他高高举起手,哈哈笑着打招呼:“乌先生!”
窦婴隔着车帘对刘荣小声说:“少主,稍候。我先过去。”说完话,也哈哈大笑,迎着欧阳海客走上前去。
二人走近,欧阳海客越过窦婴肩膀看着车问:“刘公子来了?”
“来了,在车上。”窦婴沉声说。
“我家将军也来了。请三位移步亭中如何?”
“好。”窦婴说着,身子却不动,只是看着前方三辆马车。
欧阳海客见他只说不动,先是疑惑,随即恍然大悟:“陪同将军出门的,都是贴身侍卫。先生放心,与你我生意无妨!”
窦婴并未接话,仍然不动。
欧阳海客有些局促,生怕因此把这笔大买卖搅黄了,于是凑近窦婴面前,着急地说:“此处为王家亭台。平时百姓都不敢过来,所以僻静。先生请勿多疑!”
窦婴点点头,这才回身去请刘荣。欧阳海客长吁一口气,也带着随从转身禀明,心中倒也对窦婴赞许:果然是长安富豪巨贾,行事小心谨慎。
刘荣见到车帘掀起,窦婴探头进来对他说:“少主,欧贞鸣请亭中叙事。”
刘荣点点头,心中激动不已。谋划已久的事情,今天终于要有个结果了!
他下了车跟着窦婴走近北波亭,便见两名身着深黑色短衣,腰间挎着短刀的侍卫守在亭前,警惕地打量着他俩。
欧阳海客则站在亭前,一看到刘荣,随即面露嘻笑,:“刘公子,请!”
两名侍卫伸出手,将窦婴拦下。窦婴正要发火,刘荣扭头轻摇两下朗声道:“乌先生,我自有分寸。你且留下。”
说罢,踏上亭前台阶,缓步走进了亭中。
一抬眼,即见一身着浅蓝色锦袍,身材高大,面色红润,英气逼人的中年男子,傲立亭中,正用一双虎目紧紧盯着自己。
刘荣微微一笑,也不行礼,只是轻抖衣袖,沉稳地说:“长安刘栗,在此拜会东瓯夷鸟将军欧贞鸣阁下。”
欧贞鸣由欧阳海客口中,已经得知长安来的“刘公子”谈吐非凡,卓尔不凡,却并不曾想到,眼前这个少年竟然也识得自己的封号。
于是,他哈哈一笑道:“刘公子少年英俊,请坐!”
亭中摆着一张宽大平整的石案,案面上绘制着棋盘,此时则摆了一卷竹简,隐约看得上面有一些数字。
一名随从见二人在案前坐下,于是将手中捧着的茶具迅速摆了上来,又将一壶热水放在案边,随即退下,远远地侯在一旁。
“刘公子尊上怎么称呼?”欧贞鸣端起茶杯,微微一举,算是行礼,然后盯着刘荣问道。
“家父宫中行走,尝畏人言,不足为道。请将军海涵。”刘荣也端起茶杯,举起回礼着说。
欧贞鸣脸色一变,心中有些生气,又不便发作,于是冷冷地不说话。
“将军既然愿意与我一见,又何必在意我的家世。”刘荣淡淡地说:“季后十二岁出使楚国,甘罗十二岁拜为秦相,将军莫不是瞧不起少年人?”
欧贞鸣听到此,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
这少年口气倒是不小,不过商贾子弟,竟敢以季后、甘罗自比,于是心中起了兴趣,便说道:“此二人俱是天纵英才,谁人不服。”
“将军国中,可有此类人物?”刘荣话锋一转问道。
“东瓯区区一隅,地方不过五百里,户口不过十万,且不识教化,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物。”欧贞鸣说着说着,叹息一声,面色凝重起来。
刘荣点点头接着说道:“鲁国地方不过三百里,户口也不过十万,但是人才辈出。”
说到此,他看了一眼对面端坐的欧贞鸣,见对方开始专心听他说话,于是接着说道:“这是因为鲁国君主好仁重道。而东瓯继承夏禹宗祠,到了汉高皇帝时,信候再立海阳国,但鬼神不佑,以至于海阳国绝嗣。”
听到这里,欧贞鸣目光犀利地看着刘荣,肃然直起来腰:“刘公子对我东瓯国史,了如指掌。”
刘荣点点头,淡然说道:“我常随欧阳生老夫子读书。”
“欧阳夫子!”欧贞鸣一听,坐不住了,手扶着石案,霍地站了起来。
“你究竟是何人?”他盯着刘荣,眼神中充满了疑问。
“长安刘栗。”刘荣也站起身来说。他决定把这个融合了父姓和母姓的名字,今后只要有需要,就一直用下去。
“欧阳夫子,乃孝文皇帝时的博士。专为宫中子弟授课,公子难道是宫中人?”
刘荣略一沉思,觉得还不是彻底交待身份的时机,于是摇了摇头说:“家父与欧阳夫子故交。夫子曾在我家居住过数月,所以我也能师从夫子,稍学一二。”
欧贞鸣看着刘荣,不太相信他的话,但是也无法质疑,索性不再追问,点了点头,又坐了下来。
东瓯王族儒生,欧阳夫子这张牌,已经打出来了,眼见也触动到了欧贞鸣,刘荣决定再进行一番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