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稍等片刻,我去取。”少府丞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喊来椽吏,吩咐几句,随即转身,走回案几坐下。
“此人牙尖嘴利,做采访使已经很多年了!”少府丞笑着说:“经常出宫办事,不过事情办得也还周到。”
“唔。”窦婴看着对方,说道:“查访中行说一事,不足为外人道,毕竟……”他面色露出尴尬地笑容,讪讪地说了半句话。
少府丞微一迟疑,立即反应过来,会心一笑,说:“大人放心,修书与叛贼,也是为大势所迫。下官必不妄言。”
“张勇,燕国涿地犯官张隽幼子,辛酉年生,辛未年宫入。掌尚衣监采访使。”
窦婴看着手中张勇的牒文,有些惊讶:此人莫不是汉初南宫侯张买后人?
当年,张买由涿郡跟从吕后,受封为南宫侯。
后来,刘氏诛诸吕时,张买也被诛杀。于是,南宫侯爵位转给了张偃,张偃死后八年,南宫侯爵位又由现在的廷尉,张欧继承。
虽然这三次转爵,受爵之人都是张姓,但是实际上,他们并不是一家人。
这么看来,如果张勇果然是张买后人的话,其人本为贵胄子弟,却因家族裹入朝堂纷争,成为落败一方,以致于他小小年纪,就受刀锯之刑,成为阉人。
国仇家恨集于一身,必定怨恨满心,遇有机会,势必反噬。
那他甘愿与中行说为伍,为害汉朝,从人性上来讲,也就有缘由了!
窦婴想到这里,打算再详细了解一些情况,便问少府丞道:“张勇的父亲,犯了什么罪?”
“这……”少府丞面带难色,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摇着头说:“他入宫已有三十余年,比我入职少府还早二十年!”
“平时我们也不查问这些宫中老人之事。”
听他说到这里,窦婴见对方抬起头看着自己,那双眼中还闪过一丝疑惑神色,心知如果再打听张勇的事情,极有可能会令他起疑,便岔开话头,用自问的口气说道:
“这个中行说,还真不好找!”
少府丞听到,也笑了起来:“窦大人不妨去封函件,令涿郡代为详查。”
窦婴摆摆手“哎”了一声,说道:“此事不易启齿,更不便张扬啊。”语气中,充满了为难的意思。
“那倒是、那倒是。的确颇多顾虑。”少府丞笑笑,用理解的口气回道。
话说到此处,就显得气氛有些尴尬,二人不约而同地都端起茶碗,相互礼让一番,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了起来。
在此过程中,少府丞几次扭头望向门外,盼着去找尚马监的椽吏,赶紧出现。
窦婴见在少府已经呆了半个多时辰了,也有些着急,以至于喝茶时显得就不那么文雅,发出几声跐溜跐溜的响动。
少府丞扫了一眼窦婴的茶碗,撩起袖口,准备续水,刚一提起茶壶,门外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伴着一声期待已久的回禀——
“两位大人久等了!”尚马监高声喊着,手提袍角,气喘吁吁地跑进房中。
一跨过门槛,他接着解释:“奴婢为皇长子挑选马匹,所以耽误了大人召唤,请责罚!”
少府丞本面色愠怒,酝酿着想要骂两句,听他如此一说,火气顿时消失,连声说道:“你我均为天家臣仆,为君行事。无罪、无罪!”
窦婴心中暗笑:变得够快的!
“胡大人,刚才选好的那马,只听乌孙驹的管!所以,也就只得让他将马送去武库,想必现在已经送到了。走之前,我也已经告诉过他,一回来,就到少府办理调转手续。”
“好。”少府丞点了点头,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又侧脸问窦婴道:“窦大人,乌孙驹这是又要回去给皇长子当马仆了?”
窦婴见事情办妥,就站起身来,笑着摇头说道:“想必是这样的吧。胡大人,多有打扰,我先告退!”
“窦大人慢走!”少府丞打着哈哈也站了起来,拱手行礼。
窦婴出了少府丞,急忙往回走,心想:皇长子这么快就回钩据司了吗?
走到半路,正好迎面碰上一路小跑的乌孙驹。
二人走近,打了个照面,擦肩而过的时候,稍缓脚步。
窦婴小声问道:“殿下在武库?”
“在。”
“好。等你。”
“好。就到。”
二人简短交流,便又各奔东西。
来到兰林殿前堂,刘荣已经正在与栗夫人说话,听到黄门来报,栗夫人即转身回了后堂。
“殿下。”窦婴站在刘荣面前,将方才在少府查知的消息,都一一做了汇报。
刘荣听完以后,沉吟道:“那就令乌孙驹为兰林殿詹事,正好经办殿中诸事,以此接近张勇,调查他。”
“臣也是这么以为的。”窦婴附和说:“乌孙驹置办殿中所需物品、日常杂务,正好可以常与张勇见面。”
二人正在聊着,申屠通也从武库钩据司过来了,他进到殿中,大声赞叹道:“殿下,沙盘已经完成了。再它上面一看,关东地区的山川人事,一目了然!”
刘荣笑了起来,口中说:“好用就行!”,心中有些得意地想:除了堆沙盘,还有什么后世技能,能运用到现在?
这时候,乌孙驹也到了,他语气中掩饰不住兴奋,声调却依然瓮声瓮气,他喊了一声:“少主!我来了。”
刘荣此时看着眼前三人:
窦婴最为年长,身材削瘦,却并不羸弱,始终保持严肃的神情,双眼透着精明,令人有些琢磨不透。
申屠通稍年轻一些,中等身材,面相忠厚,双眼炯炯有神,一看就是积善之人。
而乌孙驹最为年轻,鹰鼻阔口,须发略黄,身材魁梧,虎背熊腰,一副勇武有力的摸样。
就在打眼看这三人的这一忽儿间,刘荣心中陡然升起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哈哈大笑起来。
三人正等着刘荣说话,不曾想却听到他发出笑声,不约而同地抬头看着他,窦婴惊讶地,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何故发笑?”
“我是在想,高皇帝有‘汉初三杰’,如今,我有‘兰林三杰’!”刘荣止住笑,目光中充满了喜悦神情说道。
窦婴三人听到这话,相互对视一眼,也跟着笑了起来。
乌孙驹面色发红,大声说:“我不过一马夫而已,殿下过誉了。”
“乌孙,殿下有意令你为兰林殿詹事,以后你就不是马夫,是官了。”窦婴在一旁说道。
乌孙驹一听,顿时豹眼环视,感激地躬身行了个大礼,口中连声称谢:“多谢殿下恩赏!”
随后又冒出一句:“这下,我是我家中,当的官儿最大的人了!”
“以先生之质朴忠勇,以后还会做更大的官儿。”刘荣顺着他的话,鼓励着对乌孙驹说。
的确,在刘荣心中,现在已经有了更大的一个宏图。
他想到,按照历史轨迹的发展,自己将会被册封为太子,但是他现在不准备按部就班那样走下去,他打算,一旦到自己失去太子之位,被贬为临江王之时,就要远走高飞,另做他图,
到时候,眼前这三人中,窦婴、申屠通二人,有他们既定的使命,并不能与自己同行。
只有乌孙驹,才会是陪伴自己最好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