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雪明月,银白如画。
客栈后门马厩边,藤以宁坐在一张小凳上,低着头轻抚放在双膝上的那面白木面具。
余十七从后门走出来,左右手各端着一只碗,左边碗里是半碗肉汤,右边碗里是几片酱牛肉。
他在藤以宁身后屈膝跪下,轻轻喊了一声娘。
藤以宁惊了一下,顾不及把面具戴上,回头赶紧让他起来。
“别动不动就下跪啊,你是男儿郎。”藤以宁从他手中接过碗喝了一口汤。
“跪天地跪父母跪良心,孩儿之前十九年都没跪过您几次。”
藤以宁无言而笑,忽然目光与立在后门门槛上的西陵玥相接,她有些自惭形秽,微微颔首。
西陵玥本来就打算远远看一眼,现在反倒觉得不好意思不上前了,她来到母子二人身边,拢着袖子问了一声:“宗主的伤是烈火烧灼所致?”
“你怎么……”藤以宁闻声一愣,不知道她何以知道自己是荒芜宗小宗主的身份。
“前辈的剑还放在我那里保管,未隐寒锋,荒芜名剑之一。”西陵玥猜到了她惊讶眼神背后的含义,淡淡说道:“小女子虽然生来未曾离开西荒半步,但见识还是有些的。”
“你应该不是普通的灵族人吧?”藤以宁双手端着碗,碗中的汤水微微晃动。
“我是大雪宗的人。”西陵玥坦诚承认,随即又补充道:“大雪宗在中原名声狼藉,我无意在前辈面前辩解。不过请前辈放心,我与令公子彼此互有那么一些薄恩。一个月后进货的车队会送你们平安返回靖容,说到做到。”
藤以宁把手中碗交给余十七拿着,起身对西陵玥施礼:“荒芜宗藤以宁,在此多谢姑娘好意了。”
西陵玥微微一笑,朝余十七看了一眼,往他肩上一拍:“刚醒来,陪你娘多聊几句吧,干活不用急。”
余十七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能低着头送她离开。
“志儿。”
“娘。”
“你告诉我,那天在天阙峰下的陵墓里诛杀燕孤鸣救下了我们的人,是不是就是她?”
“正是。”余十七不敢隐瞒,又怕藤以宁对西陵玥高深莫测的身手感到忧虑,结结巴巴地说道:“娘,少……少掌柜她……她虽然是大雪宗的人,不过心肠挺好的……”
“废话,我又没瞎,难道看不出来么?”藤以宁哪里会不知道儿子的心思,她在余十七还没醒来时便已经和西陵玥有过接触,对其为人自有一番初步判断。方才突然听到西陵玥是大雪宗的人虽然心底有点吃惊,但藤以宁自信看人的眼光总不会错的。
余十七讪讪地把那碗牛肉递上前去:“娘,你再吃点,我先去帮忙洗碗……”
“你会洗碗吗?”藤以宁有点不放心地看着他,心想在同风门的时候有言瑜儿那个宠溺孩子的师娘护着,志儿和小慈恐怕都没什么机会接触这些。
“不会学就是了。”余十七不知道自己此时说话的样子在母亲眼中看起来颇有点大言不惭,他想不就是洗碗刷盘嘛难道还能比学武练剑难?
半个时辰后,后厨盥洗间内,余十七蹲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对面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手腕翻花绳一般飞快地将一个个洗好的盘子丢向一旁码成高高一摞,几十个盘子像小塔一样叠在一起稳稳当当不动如山。
他自己面前是一堆碎瓷片——这已经是他半个时辰下来打碎的第三个盘子了。
对面那个名叫小梅的女孩眨眼间就码好了两摞盘子塔,然后她不知用了什么手法,两手一抄就分别各将一摞盘子托起,扭头对发呆的余十七露齿一笑:“公子,这叫化柔劲。你想学啊?回头我教你。”
“臭丫头胡说八道,小心少掌柜收拾你。”门外传来一声低叱,拿着扫帚了畚箕的银雪回来了。
小梅嬉笑一声托着两摞盘子跑开了。
“公子,你让一让。”,银雪一边打扫一边安慰余十七道:“不要紧的,万事开头难,慢慢来好了。再说,公子的手是画画的,这些事做不好也没有关系。”
“前辈对我太宽容了。”他摇了摇头,“这样不太好。”
“怎么了?”银雪听出他话语中有沮丧之意。
“都说严师出高徒,我想起以前在同风门的时候,每次练功练的不好师父要罚我,师娘就总是护着我帮我耍赖。”他苦笑着眨了眨眼,眼角有点潮湿,“可师娘毕竟不能护我一辈子,后来我去了云中剑才知道后悔,走在江湖上和别人动手也没人会好心让着你点到为止。那时候我就经常会想,要是当年练功的时候再用心一点,是不是很多事结果都会不一样。”
银雪望着畚箕中破碎的盘碟,思索着余十七说的话,还没想好要怎么安慰他,却听他先自我解嘲般笑了一声。
“是我太矫情了。”他不好意思地说道,“反正也不做云中剑了,想这些有的没的……”
“没关系,我也对公子说过一些矫情的话,公子没有取笑我。”银雪说完之后拿着扫帚和畚箕离开了盥洗间。
没多久小梅又回来了,她看到余十七没有做事在那发呆也没有生气,自顾自把剩下的脏盘子捧到大水池里。
余十七听到盘子哗啦哗啦入水的声音,凑上前来一边帮忙一边问道:“小梅姑娘,你也是大雪宗的人?”
“是啊。”对面的女孩心不在焉地答道。
“那你刚刚说的化柔劲是大雪宗的武学?”八壹中文網
“是啊,公子你别当真啊,我刚刚开玩笑的,你学不了。”她偷笑了一下,小声解释道:“那是只有女人才能学的武功,我要是教你练,少掌柜得把我皮扒了。”
余十七一脸骇然,半信半疑:“西陵姑娘她……她平时对你们很严厉吗?”
“那倒没有,我就是这么说说。”她撇了撇嘴,心中暗暗觉得这位余公子有点傻,好像别人说什么他都会信。
自从之前半个时辰打碎了三个盘子后,余十七一点也不敢大意,刷洗的速度自然慢了下来。他还没处理好一摞,对面的女孩又信步悠然地托着两碟盘子出去了。
水池里剩下要洗的盘子已经不多了,小梅回来看了一眼,委托余十七把剩下的活干完便溜走了。
余十七早就没了和她一争高下的心气,默默把剩下盘洗完端出去放好,然后把还带着点余温的水倒进木桶里拿去马厩喂马。
刚把马厩的食槽和水槽填满,余十七便听到后头客栈里传出一声巨响,听声音好像有张桌子被人打碎了。
他又担心又好奇地往后门走去,刚进门就被小梅拦住了。
“公子公子。”她摇头晃动着羊角辫,“你别过去了,一点小事,银雪姐能处理好。”
“怎么了?”
“不过就是有不识相的在店里动手了。”小梅轻哼一声,低低地吐出一声“找死”。
“少掌柜呢?”
“大概已经去休息了,公子也看得出来她很累吧?”小梅说完忽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自言自语道:“坏了,刚刚那阵响动肯定吵到了圣女……不行不行我得赶紧过去。”
她一急之下,对西陵玥的称呼不知不觉变回了圣女,撇下余十七径自走了。
余十七方才一直没看到藤以宁的身影,当下觉得自己也应该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