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圣还在原地发呆,藤以宁转身面向站在一旁的胡人汉子,伸手对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你,厉害。我,佩服,不打。”胡人汉子居然把右手按在弯刀的皮鞘中段,在西荒胡夷的习俗中,比斗时做出这个动作便表示认输了。
藤以宁微微点头,把手中的片鳞宝刀还给王忠圣,同时说道:“那么按照之前的约定,两位之后在客栈内便不可再挑衅对方了,请各自相安吧。大家也都散了吧,时候不早了。”
“等一下。”王忠圣对转身正欲离去的藤以宁喊了一声。
“还有什么事吗?”
“前辈刚才斩断我百辟刀的那一招……是倭刀术吗?”王忠圣从地上拾起了那截断刃,观察着整齐如一的断口,暗暗惊叹。
他的脑海中还在回想片刻之前藤以宁电光石火般的那一刀,从拔刀出鞘到挥刀斩落,只在眨眼的刹那,他的辟天一刀被硬生生横击截断,连百辟刀都崩断成了两截。
片鳞和百辟明明都是出自同一刀匠之手,本不该在锋锐和坚韧上有什么差异,但藤以宁却生生斩断了他的刀,其中功力可见一斑。
“是倭刀术。”藤以宁承认道,“刚才那一刀在扶桑被称为居合斩或者拔刀斩,粼泉战争时荒芜宗的前辈跟随宸粼军队在出云半岛的战场上和倭人作战,根据缴获的扶桑刀改良出了仿扶桑刀也就是倭刀,倭刀术也是结合了扶桑刀剑术和宸粼中原刀剑术的产物。”
王忠圣听的出神,过了片刻忽然向藤以宁请求道:“前辈,可以教我吗?”
“诶?”藤以宁惊疑一声,对此感到很是意外。
余十七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家伙还真不见外——明明就比斗了一场,这也好意思请对方教自己武学?
“我真心想学。”王忠圣眼神诚恳。
“可是你已经有自己的师门,金刀我意门名声赫赫,所传刀术亦是不凡,何必再学外门的武艺呢?方才我虽然胜了你,不过也得谢你不愿依仗真气吧。”藤以宁缓缓说道。
“毕竟我败在前辈刀下是不争的事实,至于真气,像前辈这样的人很少见,不能算作我放水相让。”王忠圣语气恳切,“除了不能称前辈为师父,其他的要求我都可以接受,只希望前辈能不吝赐教。”
藤以宁没想到他的态度这么坚决,她心中有所动摇,倭刀术本来也不是荒芜宗的不传之秘,教给这个年轻人也没什么,只是这样做真的可以吗?她还是顾忌对方金刀我意门弟子的身份。
“我教你倭刀术,你回到师门不会有麻烦吗?或者,你的师父不会对我有什么看法吧?”藤以宁苦笑了一下,这个年轻人不知道自己是荒芜宗的宗主之一,但他的师父说不定知道,要是引起冲突和误会就不好了。
“本门不禁弟子学外派的武艺,武学本就不该有门派藩篱之见。”王忠圣说着跪了下去。
这一句余十七听着倒是挺认同的,师父虞令维也没有禁止他们学外面的武艺,只说要小心谨慎,尤其是外门的内功真气疑难法诀不要勉强,以免走火入魔。师父之所以这么说,因为内功真气要是与本身的相性不和,体内真气相冲便会像藤以宁那样,但是倭刀术是纯粹的招式技法,并不会对真气产生影响。
藤以宁沉吟良久,无奈地笑了一下,点头道:“方才斩断了你的刀,虽然是比试,但也算是我的过错。好吧,我教你倭刀术,断刀的账一笔勾销,怎么样?”
王忠圣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的要求竟然如此简单,顿时喜出望外。
百辟刀虽然是他随身所用向来珍惜的刀,但武器毕竟是外物,断了可以重铸,坏了可以换新,哪里比得上学到了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招式呢?
“多谢前辈!”
“那就从明日晚间开始吧。”藤以宁说完转身离开。
她回到余十七身边,对西陵玥点头致意,询问她今晚还有没有什么活要干。
“没什么事了,你们可以去休息了。”西陵玥刚说完忽然看到前面地上还一片狼藉,打碎的木桌盘子和倾倒的饭菜还没有收拾掉,眉毛一跳。
藤以宁也注意到了残局还未收拾,刚想动身就被余十七给按住了。
“我来吧。”余十七抢着说道,“你休息休息……刚和别人动完手。”
他跑去取来了扫帚畚箕,先将碎渣都清理掉,再去打水清洗地面。
藤以宁注视着他,眼睛有点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听说他之前十几年一直被寄养在同风门。”西陵玥的声音在一旁冷不丁地响起。
藤以宁回过神来,朝她看去。
“是因为前辈你是荒芜宗的宗主,所以没法亲自抚养他吗?”西陵玥目光闪闪,面色平静苍白,不知喜怒。
“不,和我是不是宗主没有关系。”藤以宁与她对视,毫不回避,苦笑:“因为我是个没有嫁人没有名分的母亲,他的父亲在当时也是个很有争议的人,我不想让他的童年有压力和阴影。”
西陵玥神情一怔,没想到藤以宁竟然不介意对自己说这些。
“那对他来说也未免太……”西陵玥声音变轻了,没有说下去。
“同风门的现任掌门和掌门夫人都是我很好的朋友,交给他们我挺放心的。本来也想过这辈子都不去找他了,没想到……或许有些事情就是天命注定的吧。”藤以宁长吁了口气。
“那……前辈我可以再多嘴问你一些事吗?”
“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没关系。”藤以宁点头。
西陵玥想了想,小声问道:“他的父亲……是个道貌岸然的登徒子吗?”
“不,他是个英雄。”藤以宁语气中带着淡淡的骄傲,“你要是有机会去宸粼,很容易就可以找到说他的故事的说书先生。不过那故事已经流行了很多年了,故事的版本也一变再变,有时候我偶尔听到一段,都不敢相信那是在说他的事。”
“那故事叫什么?”
“应该是叫《紫宸戡乱演义》吧。”
“噢我知道!我以前看过一些绘本,从宸粼来到行商手里淘来的。”西陵玥忽然拍了下桌子叫了出来。
在前面认真打扫的余十七被她惊得猛然回首,发现她们只是在聊天并没有发生什么,摇摇头又转回去了。
藤以宁朝儿子看了一眼,小声对西陵玥请求道:“方才我说的这些……请先不要告诉他。”
“为什么?”西陵玥觉得她语气中似乎含着难言之隐。
“大概就像……你们不愿意让客人们知道这是大雪宗开的客栈一样,是差不多的理由。”藤以宁自嘲地笑了一声。
“可你刚刚说,他是英雄。”
“在我心里是的,一直都是。”
西陵玥心思聪慧,听她这么说就已经猜到了——余十七的父亲或许是个有点复杂的人,但在荒芜宗一贯的价值观中对人的评价都很纯粹,所以她心中的英雄也许并不广为认可。
藤以宁悄悄走开了,西陵玥趴在柜台上,在脑海中努力回想自己以前看过的《紫宸戡乱演义》绘本,那绘本似乎还有个副标题,她一时想不起来了。
银雪此时回来交还未隐寒锋,由西陵玥重新锁进柜子里,她注意到了西陵玥苦思冥想的表情,便询问她缘由。
“我在想我几年前得到的一套绘本,不知道放哪儿了……唉,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西陵玥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管了,毕竟银雪之前一直在天阙峰下为神女守墓,今年冬天她还是头一遭来到有灵客栈。
但银雪却说道:“之前我帮忙打扫的时候,在顶上阁楼发现了一堆陈年杂物……问了小梅说都是圣女以前淘来积累下来的,留着没什么用丢了又有点可惜,你想找的东西会不会……”
西陵玥听完睁大了眼睛,原本脸上积累的困意一扫而尽。